在产业中央银行办完各种手续，肉疼且无奈的看着通帳上瞬间少掉了57.9万円后，北川秀和千原雅人光速道别，拎起包步行前往位于住吉町的河出书房新社本部。
和讲谈社所在的文京区相比，河出书房所在的新宿区更为繁华迷人，也更为危险。
文京区被东京人称为“文化教育之区”，区内聚集着大量国立私立大、中、高等学校，还有90年落成的「东京巨蛋（东京ドーム）」超大型室内棒球场，是日本国内一等一的文教地区。
而新宿区最广为人知的却是和文化都市相反的地下世界！
区内最有名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河出书房新社所在的住吉町，一是闻名海外的商业红灯区——歌舞伎町。
这两者密不可分，得联系在一起说。
住吉町本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城镇街道，但在明治时代，这个镇子里出生了一個叫伊藤松五郎的狠人，他纠集一帮亲朋好友，组建了名为“住吉一家”的暴力社团。
岁月更迭，时光荏苒，1988年堀政夫就任住吉连合会总裁一职，其组织势力逐渐凌驾于稻川会之上，成为东日本最大暴力组织。
四年前，西口茂男就任六代目总长，将组织改名为住吉会，日本历史上官方认证的第二大暴力社团就此诞生。
北川秀前世很喜欢玩的主机游戏《如龙》里的东城会原型就是住吉会。
住吉会的大本营就在住吉町，不过人家可是合法注册的住吉城建管理株式会社，依法纳税的良民哦！
和住吉町相隔不过10公里的歌舞伎町自然也被住吉会管辖着，在泡沫破裂前，那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眼花缭乱，欲罢不能。
即便泡沫破裂后的现在，那里依然还有大约3000家各种规模和风格的酒吧、俱乐部、旅馆等娱乐场所，一到夜晚，就是男人无比向往的“不夜城”！
敢把自家出版社大本营放在这种鬼地方，还能经营的有声有色，河出财团的政治背景估计硬得离谱。
走在街道上，北川秀总能看见一个接一个，行色匆匆的黑西装光头大汉，有的脖子上纹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看起来就很渗人。
街头巷尾的角落里也时常能看到黑西装把人逼在墙角扇**斗的骇人场面，像极了北川秀玩“给他爱”时的画面。
惹不起，惹不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北川秀低着头迅速冲进了河出书房新社的本部大楼。
河出书房也是那种主楼配副楼的老式设计，但门口没有保安室和移动门，而是像那种高档酒店般，在大厅配备了漂亮的前台小姐姐，以及三五名身姿挺拔的西装猛男。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多了住吉会的成员，北川秀总觉得河出书房新社大厅里的西装猛男和他们有类似的气味，一脸凶相。
北川秀说明来意后，前台小姐姐和西装猛男顿时化作迷弟迷妹围了上来，先是一人要了一个签名，然后恭敬的把他领到大厅的VIP沙发专座上按下，之后才急急忙忙跑去打内部线联络工作人员。
“北川老师！请喝茶！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点心，请慢用！”电梯口附近的迎宾小姐端着餐盘跑来，又是九十度鞠躬。
北川秀本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他自己上去找人就行，一回头看到前台后方的过道上立着一个站牌，扎满了红色鲜花，是一个手捧书籍的男人剪影，上面用大大的横幅写着“热烈欢迎北川秀老师加入《文艺》！”
这阵仗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找错了门，误进了什么营销书店。
这也太离谱了！
难道河出书房签约新作家时都这么浮夸吗？
北川秀只好用喝茶掩饰内心的尴尬，茶水喝完，就往嘴里扔点心，总之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尴尬情绪。
没一会儿，电梯门开了，熟悉的身影从里走来。
“北川，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能到呢。”重新穿回OL装的斋藤玲奈踩着小高跟走来，臀后的双马尾随着身体摆动，发出熟悉的“啪嗒啪嗒”声。
“多亏千原，银行办事效率挺高，就提前一步来了。”北川秀冲她打了个招呼。
“斋藤副主编，您好！”大厅里的前台、保安等人纷纷对她鞠躬行礼。
斋藤玲奈点头致意，随后带着北川秀往里走去：“北川，签约部的人已经等候多时，我们边走边说吧。”
“嗯。看来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北川秀跟着她往前走，一边好奇打量着四周，一边笑着说道。
“诶？”斋藤玲奈歪头看他。
北川秀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总算不浮肿了。”
“啊这...”斋藤玲奈想翻白眼，又觉得这样会有损自己在北川秀面前的形象，只能忍着笑意撅嘴点头，算是默认了。
两人边走边聊，听到北川秀这次把新书的全部稿子都带来了，斋藤玲奈差点一个踉跄，心里忍不住吐槽他确实是“高产的母猪”。
《寻羊冒险记》才写完没多久吧？
记得那会儿开庆功宴时，北川秀还在犹豫新书写什么题材呢，后来磨磨蹭蹭，临近解约前才和她提了一嘴是与批判现实和荒诞主义有关的小说。
这才过去多久？
三天还是五天来着？
新书都已经写完了？
“其实这本书我已经和河出社长谈妥了，转来河出书房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应该就是它。”
北川秀和她一起来到三楼的签约部，前往专门用来签订大型重要合同的签约部次长办公室。
“原来就是它啊。河出社长前几天和我提起过，说是她已经力排众议准备了你新书的精装文库本出版企划，具体事宜由我全权负责。”
斋藤玲奈恍然大悟，好奇问道，
“我正准备打电话问问你书写的怎么样呢，你就直接带着稿子过来了。这真是...对了，小说名叫什么？”
“小说的名字叫《人间失格》，主角名大庭叶藏，他的原型就是严井桑。”北川秀收起笑容一字一句说道。
斋藤玲奈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了许多，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终于明白为什么讲谈社会拒绝北川秀的新书创意了。
这不仅是转换赛道这么简单，他写这本新书，显然是有极为强烈的目的性和指向性。
联想到《青春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寻羊冒险记》，北川秀的文风似乎有朝着荒诞、厚重的方向去的尝试，斋藤玲奈感觉一切都串起来了。
大概在得知严井一家过世的时候，他就开始构思起这篇小说了吧！
北川秀在她面前一直说自己并不在乎什么奖项，能赚到钱就好了。
但在斋藤玲奈看来，哪有什么作家会不在意文学奖的？
真的不在意，那他在被一批文学评论家群嘲时，就不会毅然写了一篇《寻羊冒险记》来反驳他们说他只会写言情小说的观点。
后来文学沙龙上，石原慎太郎明目张胆“收徒”，并以芥川奖为筹码，扬言说北川秀的文字配不上芥川奖，只有成为石原派一员，他才会协助他获奖。
这事也一定给北川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加上严井桑一家的意外过世。
所以他是想借这本书来批判社会，来抒发胸臆，去争夺有分量的文学奖吗？
斋藤玲奈悟了，开门时突然冲北川秀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北川，你放心！这本书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伱达成你想要的结果！”
北川秀被突然的这么一句话给吓到了，看着斋藤玲奈捏紧小拳头，一副信誓旦旦，干劲十足的表情，他总觉得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过她的决意北川秀确实感受到了。
如果是在电子游戏里，此刻斋藤玲奈的头上应该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式样词条，可能写着诸如“羁绊の力量”或是“纯文学编辑の决意”之类的话。
“嗯，谢谢你，斋藤。”
反正先道谢总没错！
“不，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比起你为我做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斋藤玲奈摇头道，眼神里的决意更加明显了。
两人在互相道谢的循环里步入了办公室。
早已等候多时的签约部次长恭敬起身行礼，嘴里先是蹦出一句：“热烈欢迎北川秀老师加入《文艺》！”随后才让女秘书把装订好的合同递到北川秀面前。
这热情劲儿让北川秀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回了礼，他坐下看起合同，斋藤玲奈则顺势坐在一旁看《人间失格》。
河出书房的合同模版和运作模式基本是照搬的讲谈社，或者说所有日本的出版社都是以业界老大哥新潮社为模板，一个个用影分身之术把新潮社的一切都一比一拷贝了过来。
河出静子没在合同里玩任何花样，合同名上就直截了当的写着《知名作家北川秀新书____与河出书房新社の合作协议》。
纯粹是一本书一个合作的自由作家签约模式。
这位签约部次长从社长办公室拿到这份合同时大吃了一惊，这不是专门为那些“天下一品”们准备的顶级合约吗？
北川秀的大名他如雷贯耳，毕竟是今年实体书销售公信榜的榜首，还是赫赫有名的群像新人赏获得者。
但直接顶级合约也太离谱了吧？
签约部次长心里疑惑不解，但在河出书房，所有员工都遵循着一条铁律——无论何时，绝对服从河出静子社长的命令！
这是他们河出书房能慢慢从二线爬到一线出版社的核心原因！
北川秀刷刷刷写上了《人间失格》四个大字，在该签字的地方签了字，最后目光锁定在他最关心的地方——
实体书出版版税！
在他最在意的这块内容上，河出书房给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版税税率初定为7%，比讲谈社高一个百分点，是“中流”作家能拿到的顶级待遇。
且为专门服务于知名作家的发行数量签订版税合同，印了多少册就直接发多少钱给北川秀，不必看销量。
一般情况，纸质书的销售分成比例是作家、出版社、代理商、其他费用各占2:4:2:2，即按照这份合同，北川秀实际到手的比例为20%乘以7%，也就是1.4%。
譬如《人间失格》定价5000円，销售1万册，北川秀可到手税前70万円。
但河出书房给的这份顶级合同，为显示自己对他的重视，将北川秀的销售比例提高到了25%！
可别小看这5%，北川秀本来只能分到20%，这下相当于生生又多分给他了四分之一。
这可都是从河出书房所得的利润里抠出来的钱，你总不会指望代理商和其他中间商愿意分钱给你吧？
当然，为了符合日本的版权版税法，合同上不会明写着给作家的销售分成比例为25%，这是不合规的。
河出书房写的作家销售分成比例还是20%（所有出版社都是这个数字），但后面附加了一条出版社额外给的销售分成奖励：5%的销售额。
这种附加条款在“上流”作家和“天下一品”文豪们的私人订制合同上比较常见，是出版界对这些顶级作家的一种尊重。
除此以外，河出静子还在最后附加了一个对赌条款。
如果《人间失格》一年内总销量突破30万/50万/80万/100万，版税税率分别额外提高1%/2%/4%/8%。
换言之，《人间失格》总销量突破100万的话，北川秀所得的版税税率能达到日本出版界近乎封顶的15%！
什么叫日本作家的顶级待遇啊？
这就是！
北川秀差点就后仰摊手了。
他没记错的话，《人间失格》发行的第一年就突破了100万销量，但那是1948年后的战后日本！经济水平和阅读人数完全无法和现在相提并论。
原来的世界里，《人间失格》发行七十余年，总销量突破1200万册，平均每年超150万册，更别提销量在后期是断崖式下降的。
在这个文坛更加繁茂，文学小说质量却更差的日本，北川秀觉得首年100万册简直就是洒洒水。
河出静子不愧是把他从苦海里捞出来的富婆啊！
北川秀忍不住又一次怀疑起这位财阀家年上大小姐的情况。
不会真是自己的脑残粉吧？
这可是15%的版税税率！
这数字在业界说出去，别管你实际卖出去多少，光这个顶级待遇，就够你在纯文学界吹一辈子牛了。
“北川老师，您还满意吗？”签约部次长看他面无表情，连忙低声问道。
河出社长可是叮嘱了无数次，如果北川秀不满意，提出了一些其他要求，只要不涉及公司核心利益，就都给他过了！
他是看出来了，河出社长是铁了心要留住北川秀。
“啊？挺好的，我很满意。”北川秀从欣喜中回过神来，笑着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但在他身边，差不多看完了一半《人间失格》的斋藤玲奈就很不好了。
这书，为什么是这样的啊？
她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绝望、失落、沮丧等种种负面情绪把她环绕了，根本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