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后悔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北川秀的最后一句话宛如重锤般狠狠砸在了东慎一郎的身上。
东慎一郎此时还保持着半鞠躬,嘴巴微张的惊讶状态。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道谢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北川秀打断了。
他此刻的情绪正卡在激动兴奋的最高点,然后莫名其妙被浇了一头凉水。
憋屈的难受。
回想刚刚北川秀戏谑笑着,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那种语气神态,那种嘲弄的表情.
他感觉十分熟悉。
那不就是他面对那些被杀的孩子,面对他们痛不欲生的父母时露出过的神情吗?
原来被人这样开玩笑,戏弄,心里会这么愤怒吗?!
“你这混蛋.”
东慎一郎咬牙切齿,感觉下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
无边的怒火从心底燃起。
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眼眶欲裂,双目泛红。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心里想法。
明明知道一切,竟然还能装成那副若无其事,好像真心要自己悔过的样子!
明明早就打算这么对自己“开玩笑”,却还故弄玄虚的挑拨自己的情绪!
混蛋!
混蛋!
混蛋!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你这个混蛋!!!”
东慎一郎突然情绪失控,彻底破防了!
之前在家庭裁判所,因为心里明白这里的公务人员没法对自己做什么,就算明知自己有错,犯了罪,也会竭尽全力的帮自己辩护。
所以他始终以戏谑的态度,以俯视众生的情绪看待一切。
甚至为了让事情更有趣,让这些大人更着急,他故意承认犯罪事实,然后死也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疾病。
主打一个恶心你们。
这些日子以来,家庭裁判所的公务人员们对他都彻底失去了耐心和同理心。
他们比谁都更清楚。
这里关押的不是什么迷途的羔羊,而是真正的小恶魔。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办法制裁东慎一郎。
但今天。
所有人在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东慎一郎坐情绪过山车,从满怀希望到希望破灭,到现在的情绪崩溃。
原本这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北川老师这么干,说实话有点不顾身份地位,有点欺负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就是好爽啊!
审判长爽,审判员爽,公务人员们爽,和北川秀待在一起的法警们也很爽!
因此东慎一郎的拳头还没挥动,瘦弱的身体就被几名法警给死死按住了!
“你这家伙!不要轻举妄动啊!”法警们没有留情,直接反剪了他的双手,把他按在地上,让他绝对无法对北川秀造成任何伤害。
“好疼!”东慎一郎没想到法警们会玩真的,顿时冷汗直流,心里的气愤转头就变成了疼痛感。
他们当然不敢留手。
身边的这位可是“国民教师”!
别说你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犯。
就算是审判长站在这儿,也得给北川秀赔着笑脸。
二十四岁的北川秀,拥有的金钱、社会地位、国民知名度等都还在高速上涨中,谁也说不准他未来的极限在哪里。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公务人员,都不愿意得罪和交恶这样一个年轻文学家。
“你一直装的很成熟,一副杀了人也高高在上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成年人都只是你的玩具?
是不是认为只要有《少年法》在,你就是天命人,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在我眼里。
你就是一个幼稚,可笑,只想博人眼球和关注的小屁孩罢了。
文学是展现人类心灵美的桥梁,不是用来炫耀你那点屁事的工具。
你不配写书,也不配自称作家,更不配提文学!”
北川秀蹲下,看着东慎一郎那副仿佛要吃了自己的样子,一字一句说道。
他本身性格其实没那么偏激,也不太喜欢放狠话什么的。
但这个人,这个少年犯,真的令他太恶心了。
杀人手段残忍,故意在网上炫耀,屡教不改,还对受害者家属各种嘲讽。
这些都算了。
他还敢把杀人经历写成书来卖,来二次伤害受害人。
北川秀自认目前自己也算不上什么文学家,但他两世为人,对文学的热爱却从未变过。
文学不能被这样的人糟蹋。
犯了错不想着接受教育,还想继续钻空子。
是真该死啊!
《罪与罚》说的对。
有些人天生能躲避法律的制裁。
但也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种,就该被狠狠的惩戒!
北川秀起身,拿起那张皱巴巴的道歉信,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真的诚意,还是放了回去。
道歉什么的,还是让他以后在漫长的监狱生涯里对着墙壁独自忏悔吧。
就在他要离开之际,东慎一郎忽然喊道:“北川秀!”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会被判死刑!只要认罪,只要态度良好,即便你修改了《少年法》,我也最多就是无期或者死缓。
我早就了解过。
日本的无期和死缓,只要表现好,很容易就能减刑。
而且我还是未成年,减刑速度会比一般犯人更快。
最多五年,我就能出来了。
你猜我出来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你有一个女朋友吧。我知道的,她叫我妻梦.”
北川秀根本没听完他说的话,头也不回就的走了。
审判长等人连忙跟着跑出来。
“北川老师,那小子已经精神错乱了!您别把他的威胁放在心”
“他没精神病,他很健康。”北川秀打断了审判长的话。
审判长尴尬点头笑道:“是的是的,他没病。”
“就这样吧,您请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北川秀回头笑着看他。
“啊,好的,那北川老师您慢走。以后也欢迎您时常来家庭裁判所教导那些孩子。”
审判长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继续和北川秀联系,只好硬着头皮这么说道。
社会精英来家庭裁判所协助指导教育少年犯,也是常有的活动。
“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再来。”北川秀说着就钻进了自己的虎头奔里。
坐进后排,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前排开车的是他临时问大老板河出静子要来的木下司机。
后排还坐着一个人——全国灵感商法对策律师联络会会长山口浩史。
北川秀一进车就把家庭裁判所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们两人是在当初东大讲学时认识的。
那天互换了名片后,山口浩史还诚邀北川秀担任了联络会的名誉会长。
北川秀也顺势把他介绍给了村山富市,然后村山富市和山口浩史一起整垮了奥姆真理教。
自从邪教完蛋后,山口浩史的这个律师联络会就一直致力于帮扶民众,为需要的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等公益事业。
“Peter Cat”门口的捐助箱每次被极道组织成员塞满后,梦子就会把它们取出来送给联络会,当作公益事业的慈善金。
也算是帮那些极道积点阴德吧。
对了,现在北川秀还担任着联络会的名誉会长呢。
不过山口浩史基本没找他做过什么事,每个月10万円的工资倒是一直准时打到北川秀的银行账户上。
听完东慎一郎的破防经过,山口浩史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很爽!
很多人觉得律师都是赚黑心钱,没有良心的混蛋们。
确实,律师界充斥着这样向钱看齐的家伙,但也有不少正义感爆棚的律师,愿意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法律武器,来帮那些弱势群体发声。
东慎一郎杀的还是国小生和幼稚园宝宝,让早已成家的山口浩史非常恶心。
“山口桑,即便修改了《少年法》,也真的没有什么机会判他死刑吗?”北川秀问道。
山口浩史叹了口气,点头道:“犯人的年龄这么小,能修改法律让他负刑事责任,已经是司法立法界能做到的极限了。
纵观全球,对这种年龄段的犯人,大家普遍认为他们思想尚未成熟,顾及到他们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对于将来,因为不能论定犯人完全没有更生的机率,所以法院驳回检方死刑的控诉是很常见的事。
不仅在日本,任何其他国家,都很难给这样的少年犯定死刑。”
这中间有太多门门道道,不仅是司法立法问题,还涉及到人伦道德,以及掌权者们的权力斗争等。
北川秀能把事情推动到这一步,在山口浩史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都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不过北川老师您放心。我自己也有个年幼的女儿,我无法想象有人可以狠心到,用铁锤对着这样无辜的小女孩重击,最后将她残忍杀害。
如果司法对这种人无法做出严重的惩戒,那还要司法做什么?我绝对不认同这样的审判结果!
一但我们屈服于这样的审判结果,以后这个案子就会成为法官判案的基准,也会成为少年犯们的犯罪风向标。
因此我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就算律师界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我也要控诉到底。
就算失败一百次我也要试第一百零一次。
北川老师,让我们一起为推动司法改革而奋战吧!”
山口浩史宛如年轻人般捏拳说道。
他自发联络了受害者家属,给他们提供无偿的法律援助,一直时刻关注此事,就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和北川秀一样,通过不懈的努力,推动司法改革。
也许东慎一郎现在不会被判死刑,但只要坚持做下去,就有可能!
北川秀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心里清楚。
日本历史上第一个被真正判处死刑的少年犯,案件最终审判是在2008年,距离现在还有12年之久。
山口浩史要的司法改革确实实现了。
可对东慎一郎无效。
目前看,也绝不可能在今年被推动。
想起东慎一郎最后威胁自己说的话,北川秀忽然笑了。
虽然法律保护着你,但我不会饶恕你!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告白》里的一句台词。
以为北川秀在接受采访时说的这句话,只是为了宣传新书,为了宣泄一下对东慎一郎的厌恶和痛恨。
但实际上。
森口悠子般的复仇,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映照在现实中。
“山口桑,隔壁有一句古话,叫做‘恶人还需恶人磨’。”
北川秀忽然对他说道,
“意思是,能惩戒恶人的,不是法律,不是正义,而是更恶的人。”
山口浩史听的不住点头,但满脸疑惑。
北川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