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藤玲奈的办公室在站了十几个人后显得有些拥挤。
而第一次来河出书房新社本部的东野圭吾、团鬼士郎两人更是十分拘谨，弱小无助的站在墙根，根本不敢和面前这堆大佬们搭话。
办公桌被挪到了正中间，大家分立四周，一同查看桌上那堆散乱的资料报表。
距离1996年1月号《文艺》发售已经过去13天，往后的销售情况基本也能确定。
13天累计销量39.4万册，日均销量约3.03万册，说实话，看到这数据后，河出静子已经长出了一口气。
年里主动去浅草神社找北川秀帮忙这事是做对了！
北川秀来河出书房前，《文艺》的月均销量基本在30万册左右徘徊，常年垫底，别说赶超前面四位大哥，河出静子只求不被后面的准一线出版社爆菊就好了。
这次讲谈社和文艺春秋铆足了劲狙击自己这边，董事会里那些爱和自己唱反调的家伙们也在蠢蠢欲动。
大量作者被挖走、发刊前甚至凑不齐版面、员工们普遍信心不足，种种问题纷至沓来，乍一看像是死局。
原本河出静子都做好了这一期暴死的准备，没想到连载了《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后，销量居然如此坚挺，真就靠北川老师一个人的力量挽救了整个出版社！
以目前的销售趋势看，1月号《文艺》达到60万册的销量完全不是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河出静子的预期，她很满意！
在场的人里，被临时喊来的总编、副总编，以及几名资深编辑和她的想法一致，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
唯独北川秀和斋藤玲奈面无表情，只是在不断翻阅着桌上的那堆数据报表。
这场临时会议也是由北川秀发起，斋藤玲奈一力支持，突然召开的。
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人没有说话，其他人也只能沉默不语，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怎么搞得像是大败而归了一样？
河出静子的脑袋里满是问号，但为了在下属们面前保持一贯的人设，她故作镇定，就这么跟北川秀两人一起皱眉沉思。
过了一会儿，北川秀和斋藤玲奈好像终于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两人同时抬头，在场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一个个站得笔直，静候这两位大佬发话。
“抱歉，河出社长，让您失望了。”北川秀对河出静子微微欠身，态度诚恳，像是个犯了错的员工。
一旁的斋藤玲奈将收拾好的数据报表抱在怀里，也跟着鞠躬道歉道：“万分抱歉，社长，是我太自信了，没想到他们对市场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如果我能提前做好准备，结果应该会好很多，真的很抱歉！”
河出静子脸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失望？
失望什么？
我现在是应该失望一下才对么？
可我到底该失望什么？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总编几人，他们战战兢兢，看到这次的两位功臣都鞠躬道歉了，连忙也跟着一边九十度鞠躬一边说着“私密马赛”。
这下河出静子彻底凌乱了。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北川秀的下一句话就给她解答了。
“不过我觉得销量没达预期的原因不在上，那个，我不是在辩解和推卸责任。”
办公室里还有河出静子喊来的其他编辑，北川秀斟酌了下，尽量用诚恳的语气解释道，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出了问题就爱推卸责任的作家。
他从斋藤玲奈怀里抽出了几张数据报表，这是《文艺》在足立区等郊区的销售统计表。
“各位请看。我们《文艺》的主要受众群体聚集在足立区、大田区等郊区，对比前几期的统计表可以看出，这些地方的读者并没有放弃《文艺》，反而购买势头还有增加。”
北川秀指了指上面的几个数字，认真而详细的分析道，
“这说明即便杂志的整体质量比去年下降了许多，但靠着《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的连载，他们依旧愿意购买《文艺》，甚至还吸引了一些新读者。”
“今天早上我还收到了其他县的销售报表，对比以往，总体销量曲线都是上扬趋势。”斋藤玲奈也附和道，“这也代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是没有问题的.”
“那个.请容许我插一句话。北川老师您刚才说销量数据未达预期.是我听错了吗？”
总编忍不住插嘴道。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仅仅13天就卖出了近四十万册的销量，如果这都不达预期，那预期得是多少？
“您没有听错。”北川秀认真的点头道，“我当初预期的销量是当月100万册，半月70万册以上。现在看，半月50万册都很困难，和预期值差了整整20万册！”
“我的观点和北川一样。”斋藤玲奈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是不是肿了，她心里更自责，更不满。
这一个月，她有二十天是吃喝拉撒睡都在公司里，为的就是把《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推到能够去竞争谷崎赏的地步。
这么好的作品，只是用来阻止其他出版社的围剿太大材小用了。
它就应该去拿奖，去进一步推动北川秀在文坛的地位，去实现他们共同的“天下一品”的梦想。
写高质量是北川秀的工作，而将其推向大众，让它广为人知，则是她的工作。
这篇也是她迄今为止最上心，前期准备工作最足，宣发资源最雄厚的一部。
论质量，《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完全不输于《青春三部曲》。
有了《人间失格》，《我是猫》和《芥廾》的铺垫，这篇理应厚积薄发才是。
刚发售的那几天，她还特意约了北川秀又去各个书店实地考察了一番。
《文艺》销售趋势喜人，让他们一度觉得稳了，就算讲谈社和文艺春秋大搞征文和各种顶级作家开新书，应该也难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没想到最终的销量数据和他们预期目标差了不少。
这次斋藤玲奈感觉是自己拉了。
“半月70万册？当月100万册！”总编和其他几名编辑对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没和这两人处在一个维度上。
眼前的两人在本该庆贺的时候表现得如此奇怪，和众人格格不入。
明明只要负责写书，根本不用管出版社的北川老师却像编辑一样站在这儿分析数据，然后主动担责；
明明是第二功臣，早就被编辑部同事们认可的斋藤玲奈也是一脸忧虑，不断承认着错误。
原因竟然是他们完全不满意这期《文艺》的成绩！
他们有更为宏大和惊人的预期目标。
但当月100万册销量，那也太夸张了吧.
北川秀看着总编等人的反应，顿感疑惑。
100万册的目标很过分吗？
他第一次在《群像》上连载《且听风吟》，那个月就差点破了百万册销量的大关。
虽然这有《群像》读者数量比《文艺》多，宣发资源更雄厚等客观因素的原因在，但那毕竟是处女作啊。
在河出书房，他已经陆陆续续出了三篇，其中还包括《人间失格》这本大爆款。
且这次的宣发力度也不差。
北川秀把讲谈社他们的竞争因素考虑进去了，这才定了一个比较折中的100万册目标。
归根结底，他觉得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以为晋升了“上流作家”，拥有不少足以载入文坛史册的，就能像那些“天下一品”般，只写一个书名，就能让源源不断的读者涌上来。
事实情况是，他暂时还是只能牢牢抓住自己的那群书迷。
当《文艺》的总体质量大幅度下滑时，他妄图靠一己之力撑起出版社，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大概只有到真正的“天下一品”时，才能有那样的号召力吧。
就算只看到你的名字，他们也愿意为你买单！
不过失败就是失败了，北川秀不会为过去的事寻找任何借口。
他和斋藤玲奈商量了一番，决定召开这个临时会议，就是想大家一起努力，尽量把下期《文艺》的销量提升到这个水准上。
而且这次本就是河出静子亲自跑来请求自己帮《文艺》度过这个难关。
自己还夸下海口对她承诺说，会像拍摄和出版《芥廾》时，她帮自己那样帮她。
北川秀瞥了眼大老板的脸色，自始至终，河出静子都一副淡漠的神情。
果然，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河出社长您的目标也和我们差不多吧？”北川秀问道。
河出静子已经被他们的预期目标给吓到了。
她看着北川秀，忽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那天的请求让他误会了什么？
她只是希望北川秀能出手帮河出书房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而已，不是让他们用一篇就干翻讲谈社和文艺春秋啊！
说好的让你带兵来救我，不是让伱带兵去攻打别人老巢啊！
此时她疯狂想直接破防，然后拉着北川秀的手大声告诉他“北川老师，您已经非常优秀了！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但看着下属们询问般的目光，以及没怎么接触过的东野圭吾等人，她奋力克制住了这个冲动，硬生生维持了自己的人设。
“嗯是的”河出静子机械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