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海神教堂时都是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
离开没有来时的排场,两人需要自己走路回去,但凡尼亚是什么人?好不容易阔起来当然不愿意亏待自己,于是果断包下路边一辆马车返回军港。
梅莱多站在教堂二楼的一扇窗前目送着二人离去,眼睛还是眯着不睁开。
弗莱明港的总主教科佳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海神在上,波涛庇佑。奥斯汀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人罢了,为什么教皇冕下那么重视他?”
梅莱多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神之侧的用意不需要你去揣测。”
说罢,他转身走向门口,教堂后门已经有马车在等他,如今前线战事紧张,教皇谕令已经完成,没有在这里多浪费时间的必要。
登上马车前,梅莱多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前来送行的科佳:“奥斯汀之后会在这一带活动很长时间,留意他。”
“海神在上,波涛庇佑。”科佳右手做出波浪一样的动作。
出乎奥斯汀和凡尼亚的预料,泰德准将居然在军港区门口等着他们。
看见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泰德立刻迎了上去,略显急切地问道:“教会那边做了什么?”
“报告长官!是很正常的洗礼流程!”奥斯汀大声回应。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什么是正常的洗礼流程吗?”泰德骂了一句,如果他有胡子的话他的胡子一定会飞起来。
接下来凡尼亚很细致地讲了一遍他们经历的洗礼流程。
泰德听完后神色才有所舒缓,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喃喃道:“这帮神棍到底在搞什么鬼?整天神神秘秘的……”
“报告长官!我认为我这次的调令也和教会有关。”奥斯汀如实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废话!难不成还和我有关?”泰德又骂道,“不过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真的不清楚,我刚刚已经上报军部了,在军部的指示下来前你还是正常履职。”
“海军好像有点敌视教会?”奥斯汀看泰德离开后小声问道。他之前在陆军服役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
“海军是这样的,除了军部的自己人之外谁都不信。”
“国王陛下呢?”
“额,那可能也信点?”凡尼亚回答得很含糊,毕竟她也是今天才升到少校,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上层军官的圈子里,这些危险话题很难把握得住。
“泰德准将让我转告你们去联系自己的部下。”两人闲聊时,一位上校从军港里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在会议室等待,请二位尽快。”
说罢,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敬礼,然后迅速离开,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需要赶快处理。
按照新印发的《新式舰船训练规范》上的说法,一艘新式战舰应该包含乘员24至30人,其中舰长1名,大副1名,二副1名,水手长1名,水手10名,炮手10名,其余人员若干。其中,舰长少校军衔,大副上尉军衔,二副中尉军衔,水手长上士军衔,水手炮手列兵军衔,其余人员无军衔。招募的水手与炮手需具备海军作战经验,在接舷战或登陆战中充当作战人员。其余人员按照各舰具体情况选配,包括医生、厨师、技师等,一般情况下不授予军衔。
硬性要求的24人是由上级直接指派,而剩下的留给其他人员的名额则由舰长自行招聘,自行结薪,当然也可以选择走军部,但那就需要较长的申请流程。
会议室里没有太多人,只有大副、二副和水手长在场,剩下的人可以到了船上再认识也不迟。
凡尼亚走进会议室后直接振臂一呼,隶属于她手下的3人便直接跟着她去了老疤脸的酒馆——凡尼亚那天晚上没有吹牛,在弗莱明港的海军低级军官阶层中她确实很有面子。
而奥斯汀则恰恰相反,弗莱明港从上到下所有海军中除了凡尼亚和泰德外基本都不知道他的确切情况。
因此在他走进会议室后,等待他的是突然的沉默与冰冷的审视。
等到凡尼亚一群人的欢声笑语彻底消失后,气氛也终于到达了冰点。
奥斯汀站在长桌的上首,站在他面前的是饱经风霜的职业军人——和西西里亚地面炮兵连指挥部里那群人一样,只不过他们的脸上多了海风侵蚀的痕迹。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荣升上尉的第一天,那时候下面站着的都是和他一样从战场上爬上来的好兄弟,好不容易活着从列兵爬到尉官,奥斯汀甚至还能回忆起他们的表情。
于是他的脸上多了一丝悲哀——他的兄弟们死伤惨重,手下的普通士兵反倒要好些,在敌方神眷者快速致命的斩首行动中保住了性命。
“各位好,我叫奥斯汀,奥斯汀·道格,现在是皇家海军新编第一舰队八月雄狮号的舰长,之后我们就是战友了。”奥斯汀敬了个礼,自我介绍时故意隐去了过往履历。
下面站着的人也敬礼,但是仍然没人说话,审视的目光隐晦了一些。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一起共事,我希望至少可以知道各位的名字,不然许多事情不好继续下去。”奥斯汀板起脸,认真地看着其中那名上尉的眼睛。
“报告长官,我的名字是奥利弗·琼斯,任八月雄狮号大副,军衔上尉。”
被一直盯着的大副不情不愿地开口,说完后直直地盯着奥斯汀的脸问道:“听说奥斯汀少校之前一直在陆军服役,是最近才因为一些事情调到海军的,是吗?”
他将“陆军”和“一些事情”几个单词说得极重,像是生怕奥斯汀听不懂他的意思,他比奥斯汀要矮,只能仰视后者,但此时的展现出气势让他如同逼问贪官污吏的宪兵,反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二副和水手长也把目光投射过来,奥斯汀在这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面前这位上尉的呼吸在加重。
突然,会议室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凡尼亚的脑袋从门口伸进来,大声道:“我刚差点忘了说,奥斯汀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鱼皮你们几个注意点。”
说完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奥斯汀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一下。
奥利弗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颈,奥斯汀这才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片破亚麻布一样的伤疤。
“八年前,我是皇家海军第六舰队‘玛丽罗斯号’高速驱逐舰的二副,新任舰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贵族,有一天夜里他在船上举办派对,结果引来了路过的敌军,当时整艘船就只有我们3个人活了下来,这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所以现在他们都叫我鱼皮。”奥利弗平淡地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二副和水手长咽了咽口水,似乎在回忆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
二副是个壮实的中年人,看上去比瘦小的大副奥利弗年轻一些,他脱下头上的针织帽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光头。肤色棕黑的水手长则更加年轻,看上去和奥斯汀差不多年纪,他的左眼没有神采,仔细看的话似乎是一颗精致的玻璃球。
“说实话,我们不希望没有经验的绅士指挥一艘战舰,他们该去的地方是沙龙茶座,在这个时代不一定要靠战功才能成为新贵族。”
奥斯汀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银白色的链子上坠着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片。
“我的确是陆军出身,没有海军作战经验。”他将手中的项链重重地按在奥利弗的胸口上,鼻尖几乎要贴上后者的脸颊,“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是从士兵一步步爬上来的基层军官,这玩意儿是西西里亚海滩会战时扎进我肺里的弹片,我在战地医院昏迷了三天换来了西西里亚地面炮兵连连长的位置。不懂的东西我可以学,在这方面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做普通的士兵对待。”
一开始奥利弗并没有什么动作,但听到“西西里亚”这个单词后立马看向了奥斯汀。
“西西里亚地面炮兵连?奥马尔德海滩会战的那个西西里亚炮兵连?”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奥斯汀点头,他在梅来特尼王**队中的名气不能说是流芳百世,至少也是遗臭万年的级别,而且经历绝对难以冒充也没人敢冒充,奥马尔德海滩会战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变着花样地问候他。
不过好在这“赫赫威名”只在军队中口口相传,没有见报,要不然他早被极端人士暗杀了。这也导致像凡尼亚和奥利弗这样的基层军官其实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不知道他的相貌。
奥利弗有点难以接受,关于新调来的奥斯汀少校,军中的流言不少。有说奥斯汀是贵族子弟在陆军惹了祸被送过来避风头的;有说奥斯汀是海神教会安插到海军里的眼线;有说奥斯汀是陆军的家伙派过来恶心人的……总之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
由于调令保密,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完整的缘由——老疤脸也只知道奥斯汀是吃了败仗过来的,实际上上面的第一个例子就是他们酒馆的侍者添油加醋后传出去的。
大副三人想过很多,唯一没想到奥斯汀是这般人物,于是又集体陷入了沉默。
“我确实没有海军作战经验,海军相关的知识也还正在学习中,但现在情况已经这样了,我希望你们可以帮助我,至少让我在实践中更快地成长,成为真正合格的舰长。”奥斯汀很认真地扫视三人的脸庞,“我想军部也知道我的情况,一开始的任务不会太复杂。”
军部当然考虑了他的情况,派给他的人都是弗莱明港海军内的绝对老手,就是希望能以老带新,实现战舰指挥生态产业升级,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这位是二副马丁,没有姓,这位是水手长西莱·帕帕尔米亚。”奥利弗叹了口气,说实话,这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一点,至少面前这人是真正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不是没见识也没担当的软蛋。本来他们已经写好了联名抗议书,现在看来可以先放着,看看之后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上交军部。
“希望你真的是个军人,真的对得起你手下那些人。”二副想起了先前奥斯汀脸上出现过的悲哀神情,在握手时冷冷地说道。
奥斯汀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一字一词地回答道:“我会尽全力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