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自己不行,夸别人还是可以的,于是臣子们接二连三地有本上奏,把自己知道的名声佳的官员都报了出来。
先报和自家沾亲带故的,再报与自己同一派系的,最后实在没有了,就想起听过的一些传闻,再推荐几位日后可能对自己有利的名士隐士。
众人一番慷慨陈词,把皇帝都听惊呆了,他看向旁边的小太监,“这是一共举荐了多少人?”
小太监机灵地道:“奴才一直数着,各位大人总共提到了一百五十八名官员,恭喜陛下,这可都是咱大瑜的肱骨之臣啊。”
皇帝总算有些欣慰,“那就让众卿家把他们的事迹报上来,由御史台筛选,朕也要让我大瑜的忠臣名震天下。”
这回陛下的心思不用猜,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众臣子哪敢懈怠,回家就唰唰唰地写起奏折来。
首先自然是要歌颂一下皇帝的英明神武,因为君明才能臣清,一切都仰赖陛下的洪福,然后再介绍举荐的官员。
既然是想嘉奖,那写的时候就用了不少溢美之词,写完还忍不住请几位亲朋好友来欣赏,然后这事就传得更广了。
最后就连齐国和梁国的使臣也听说了,还跑来和大瑜皇帝道贺,让朝廷上下都觉得很有面子,因此最近上朝时君臣和谐,其乐融融,就等御史台赶紧给排名次了。
各位御史可就惨了,一百五十多名啊,他们就是再加班加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审核完毕,偏偏其他部门的人还一个劲儿地催。
御史中丞一生气,干脆把退休的各位前御史都请来帮忙。
老大人们与人斗了一辈子,如今赋闲在家,不免有些寂寞无聊,见又有了一个可以发光发热的机会,那真是精神抖擞地重回岗位,连带着让整个御史台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其中就有曾经弹劾了裴山长的那位尹老大人。
尹老大人做御史的时候还是挺出名的,因为他对人比较苛刻,甚至可以说是吹毛求疵,当初裴山长请他来书院辅助学监工作的时候,就是想着若能过了尹大人这一关,他的学生们将来必然能通过考验,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尹大人将手里的案宗看完,随手就扔到了左边,这些都是不通过的,至于右边可以过的,嗯,目前为止一个也没有。
御史中丞看得直牙疼,赔笑道:“送到您这里的,已经是筛过好几轮的了,如今陛下对此事很看重,您老是不是……稍微抬抬手?”
尹老大人不干了,“就这些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徒,你们难道还想让他们流芳百世吗?简直荒唐。”
“那不是也有些不错的嘛。”
“哼,不过是尽了为官的本份而已,怎能值得如此褒奖?”
御史中丞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悄悄让小吏把分给尹老大人的案卷减少了许多。
其他老大人也没那么好说话,而且他们已经归隐,不用再考虑那么多利弊;有的是真心想发挥余热为陛下甄选人才,有的是私心想为自己再多些声望,总之最后呈到御前的,只有孤零零的八个名字。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百五十八人啊,竟然只给他们剩了个零头。
知道今日大瑜皇帝要嘉奖臣下,特意过来凑热闹的别国使臣打趣道:“这数字不错,还挺吉利的哈哈哈。”
大瑜官员的脸都黑了,齐齐谴责地看向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心里苦啊,那些老大人都是他的前辈前前辈,他的话根本没人听,说一句能顶回来十句,偏偏还都占理;更何况人都是他找回来的,御史中丞只有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但这也不完全是他们御史台的锅,看看你们都举荐了些什么人啊,御史中丞狠狠瞪回去,老大人们骂的也没错,那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名单之上,真要追究起来,你们都有失察之责。
像那什么泸州长史,人前自诩清正廉洁,背后却在别院里收受贿赂奢侈享受,这一次查抄出来的金银数量之大,令他们这些京官都要咋舌。
若是给了这样的官员嘉奖,那才真是打朝廷朝廷上下的脸呢。
一场欢欣鼓舞的大朝会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皇帝阴沉着脸回到御书房,看着御史台呈上的有半人高的一堆奏折,点了点桌子,让太监念给他听。
听着听着,皇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把旁边服侍的太监们吓得不清,惶恐地跪了一地。
皇帝摆摆手,“不关你们的事。”他让其他人下去,留下常内侍陪在身边说话。
“你说朕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常内侍心中叹息,陛下无论心中如何反感先帝,性格里却还是随了他好大喜功和急躁的一面,好在陛下自己心里也清楚,还能听得进人劝。
他躬身回应道:“有些沉珂不是短时间形成的,想要去除也非一日之功,陛下已经忍了那么久,为何不继续再忍一段时日?到时实施起来也能减少很多阻力。”
“这一次您就当做考核来看,虽然绝大多数都不合格,但不也还挑选出几位真正为民做主的大人们了吗?老奴听说,有一位大人离任时,百姓相随数十里,还送上了万民伞。”
下面的人大概是没想到,没有了往常惯用的遮掩手段,这一次褒奖名目下的甄别,反倒是有了比每年例行考核更好的效果,大概也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发笑吧。
想到先帝时一怒的血流成河,常内侍心里紧了紧,“陛下不妨和陶大人写信说说此事,陶大人如今人在地方上,反而有些事情可以看得更清一些。”
皇帝听进去了,点头道:“你说我若是写信问问老师。。。。。。”
“陶大人知晓了,必然会与宗老大人讨主意,但陛下若是直接写信,怕是宗老大人又要继续搬家,与您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皇帝笑了笑,“也罢,就先与内阁和陶爱卿商议一番再说。”
半个月之后,一道整顿吏治的诏书颁布下来,让不明就里的许多人一头雾水,不是说要赏人吗,怎么变成追责了?
有人不禁怀疑,莫不是陛下当初就是这个打算?
还有人想到了《包公传》,似乎此事最初就是从这本书而起。
再想到书的作者,众人连连吸气,这位三京散人可不得了,一本书就挑动一次风云啊。
那么这位三京散人,他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