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赤心观。
一位年纪轻轻相貌清俊的道人正躺在藤椅上,于一旁灯火下诵读着道经。
潺潺经文流于心内,因此虽逢生死大事,仍然心静,神安,处变不惊。
在道人藤椅一旁的地面上,有一台棋盘。
此时棋盘之上并不是黑白交汇绞杀,而是金银黄铜天兵神将正在结阵相斗、演练战法。
炼化百鬼阴魂袋后,配合石原县万家灯火愿力的汇聚,阴阳交融,天兵神将法几近大成境界。
现在已经不是两名金甲神将,四十七名银甲天兵了,在银甲天兵后面又增加四百四十一名铜甲战鬼。
这是这门法术的极限,却不是赤心观道场内阴兵魂魄的极限,仅仅只是那百鬼阴魂袋内就有逾千鬼兵,全数转化后四百四十一名铜甲战鬼多出半数补员、甚至还有剩下。
更何况赤心观道场法域建立后,整座道观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吸引四周的孤魂野鬼汇聚。
事实上这才是道观正常收纳阴灵的法门之一,而不是像陆城那样水陆道场一次渡化。
道法自然,陆城的那次渡化有一些以力实证的意思了。
只是魂魄虽然还有所剩余,但神力却不足以长久维持众天兵神将现形,现在这种激发状态属于是消耗观内底蕴、不可持久。
不过,陆城也不觉得那些南疆散修能看得懂这玄门法术,能有太多耐心等待——陈清风都看不明白其中关窍,就算有筑基境蛊师恐怕相关的道法学识积累也是不够的。
“观主老爷,我看您房间里的灯火还亮着,给您煮了一碗热汤面,已经先给陈仙师送过去一碗了。”
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妇人何兰的话语声。
“何管事,送进来吧。”
在连番苦战后,陆城一身法力现在已经纯化许多,他的经脉扩展、神识提高,体内五脏六腑的负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重了,所以陆城现在已经可以正常饮食,虽然并不饿,但是何兰管事煮的热汤鸡蛋面味道很好。
午夜时分读书倦了,不可不尝。
因为预判到十里坡一战后,附近的本地修士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陆城之前就清楚告诉本地民众“最近两个月不要去赤心观上香”,同时也将观中的仆妇、童子暂时都送返回家,观中暂停授课。
但是何兰却是不肯走的,她抱着两个孩子说是死也要死在观里。
陆城知道她心中恐惧,就在观中偏僻处开一個地窖,让何兰带着狗剩和二丫晚上躲在地窖,躲避接下来战斗的波及。
以手心红色神光照射了一下鸡蛋面,并无蛊毒反应,于是陆城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青白色的葱花、两个饱满的荷包蛋、点了香油的面条,深夜里读书倦了吃到这碗面,真的是可以治愈三千心疾。
陆城呼哧呼哧吃完了,把面汤也一并喝了,然后他把碗放在一边桌子上,见到何兰并没有走,一脸忧愁。
年轻道人稍稍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温声宽慰言道:
“何管事,你放心吧,事情会在接下来的七日内解决,此战之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此战之后,石原县方圆几十里内近百年积累的修士,应该没有几个剩下的了,事情当然就结束,至于之后蛊神教那边会有怎样的反应,那就不是何兰需要费心的了,甚至陆城自己距离那个层面都有着很远距离。
“是我们徐家给老爷添麻烦了,老爷您的恩情,我们徐家人给您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何兰闻言心情一松,接着又是哭泣又是跪下磕头。
陆城实在懒得起身,让她尽情磕下几个头、心宽一些,然后挥一挥手赶她回房睡觉去。
“你不懂得,修炼之道,长生之路,归根结底是自我之道,需得照见自身。不要说在这个世界有这一身法力,就算是在那个世界在自己的国家,我也敢见义勇为、我也会去全力救两个无辜的孩子,没道理穿越后,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自语之后,陆城继续阅读手中道经,结合前身的体悟与经验,形成自己的道法理解。
看书,再结合前身记忆,陆城隐隐觉得这个世界的历史、乃至修仙界的历史似乎存在断层,很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让那时的修仙界与现在的修仙界截然不同了。
在另一边,夜色山林中,黎、屠、邹、尤四氏主家余孽,正在拿出他们能拿出仅剩的财物,招待方圆几十里内汇聚而来的南疆散修。
大唐边府南疆府再往南,是十万大山千山之国,那里最强大的教派是蛊神教与燃木山,两大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宗门的生存空间,于是多有散修,顶多是极小宗派、或者家族传承,人数不会太多不然供养不起。
“哈哈哈哈哈。”
山林里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阴影里跑出,想往外逃,却很快就被人追上去,被直接按倒,四周传来肆意的大笑声。
酒肉,女人,黎、屠、邹、尤四氏主家的余孽,现在能够拿出的就只有这些了,没有本家修士坐镇,这些昔日的地方权贵,只能任由那些散修凌辱自家妻子、妹妹、女儿,不敢言亦不敢怒。
年轻貌美身段火辣的黎青也被盯上,只是她本身就是修士又有师兄邹虎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那些修炼邪法的年轻散修,一时也不敢真的施为,只是一个个的目光,似乎已然把黎青扒光了。
“就凭这些人,真的能帮我们攻破赤心观?”邹虎在黎青身边皱着眉这样问道。
“暂且先忍着,他们也算是帮手,哪怕能挡一下那妖道的剑光也是好的,我们真正指望的是那位阮老,那位左道长,他们的修为都不逊色于师父,再加上蛊王,我们一定能攻破赤心观,把石原县再夺回来。”
低语之间,邹虎与黎青的目光都望向林间的首席。
“哼,我本还想着找机会与黎老鬼再较量一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我居然还要亲手为他报仇,真是世事难料。”
林间上首席端坐着的人,是一位面目干瘦,眼眶深陷,双眸中隐现绿芒的阴森老者。
只见此人满头花白短发,粘成一绺绺,脖子上戴着一条由十几块半透明琥珀串成的项链,每一块半透明琥珀中都各封着一只蜘蛛、蝎子、巨蚊之类虫物,给人一种诡异不详之感。
在他的身旁坐着一名身着甲胄的年轻少女,正在为其斟酒,在其身后山林当中,站立着一排排近两百名面罩符布,手持绕符长刀的男女。只是这些男女神情呆滞,仿佛不似活人。
阮猜,南疆天才蛊师,从年轻起就与黎九幽争锋,只是他所在的部族除了一些祖传蛊术以外,并不像黎家一样有道门练气术与炼尸法的传承,因此早年在与黎九幽的争斗中胜少败多。
后来黎九幽的身边汇聚起屠鸿,尤婆子,邹蛇婆这些人,他们共同把持了石原县五千余户人口,予取予求享用奉养,而阮猜只能带着自己的部族在瘴气弥漫的深山中生存。
但黎九幽活着的时候也承认,阮猜此人是蛊术上的天才,自己若非家传所得更加精深的话,恐怕不是此人对手。
在近些年邹蛇婆听说此人为修炼蛊术,带着族人屠杀了山里面另外一支部落,看样子便是后面那些半蛊半人了。
把活人和蛊虫结合在一起,蛊虫有了人的精血喂养不会再轻易反噬,人有了蛊虫的加持,力大无穷无视伤痛,再加上贴上符咒的长刀武器……
想到自己身后隐藏于丛林中的黑蜈王,邹蛇婆才放心一些。
而坐在阮猜身边的蓝袍道人,是一位左姓游方道人,目前尚未出手过,但是能够与阮猜混在一起明显也不是善类。
“三日之后,我们一起攻山,打下赤心观,那道人的尸体归阮老您,他的典籍归左道长你,至于我们,只要石原县。”
那赤心观道人是火云府老祖的门人,四周那些南疆散修不知此事,但是眼前这两位却是知晓的,否则,攻下赤心观后,这两位哪里还肯走?
“赤神子真人,在老夫尚未入道之时,就已经隐隐听闻过他老人家的传说了,可惜,现在却要与他老人家的弟子做过一场,若不是我左阴符没有好的道法传承、功力陷入瓶颈,真是不想如此。”
席上的左姓蓝袍道人以手捻须,若非他此时怀中也有一位雪白的少女,倒还真有些有道全真,一心向道的意思。
邹蛇婆、阮猜、左阴符三人说话的声音都颇为低沉,还在四周设下禁制,三日后那一战之后,总是要留下一些人给火云府的剑修杀的,现在四周那些纵酒享乐的南疆散修便是最好的祭品。
另外黎、屠、邹、尤四家到时也可以再推出去一些人,给火云府的修士杀,反正除了主脉以外,四家中有很多分家也留在石原县当中,接受了陆城给予的好处。
这在四家主脉看来,无异于是一种背叛。
…………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见再没有散修赶来分一杯羹后,邹蛇婆与阮猜立即决定,围攻赤心观,迟则生变。
三日后的夜晚。
一众邪修、一群武装过的四家弟子,来到赤心观外,莫名的他们就觉得眼前这座破道观异常的讨厌、碍眼。
这是当然的事,喜欢在夜间出没的人,又怎会喜欢赤心神君的观庙?
“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我们进去中了暗算。”
“上!”
“阮爷,您老等好吧。”
跟过来的许多南疆散修,自身都没有几层法力修为,但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却都没有少做。
现在一听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一个个各自飞身前往都是积极异常。
“火神炎降咒!”
一名额绑红巾的汉子手持一支火把,一边持诀,一边鼓动法力,喷那火把。
呼。
如同火龙般,一大片的火光就应气脱飞而出撞向夜色中的破旧道观。
还有人点燃火把往里面扔。
“啊!”
那名额绑红巾的汉子正在喷火,突然有一支劲箭挟带着一道金光,正正射入他的口中,透颈而出。
那名汉子仰头倒地,旁的什么法术都没有施展出来。
与此同时那片已经快要扑落到道观中的火龙,无声无息得就灭掉了。那些扔到道观里的火把,在燃烧片刻之后也自然熄灭。
与此同时,一道赤红色的火雷法域自道观当中撑起。
下面道观破破烂烂,多年未经整修,只有四面墙体几间破屋的小观,然而那支撑而起的法域上,却是金碧辉煌,琉璃屋瓦,雕廊壁画、亭台楼阁、玲珑假山,庄严恢宏,气象华美犹如神仙府邸。
一身金甲的黎猛站在那楼阁当中,正在持弓搭箭,刚刚射杀那施展火咒汉子的利箭,就是他发出的。
“装神弄鬼!”
阮猜恨恨地一挥手,他所带着的那支蛊人便手持长刀开始硬冲眼前的道观。
半空中那法域投影固然气象万千,但其下方的基石毕竟只是个破道观而已,拆了它,幻法自破。
“可惜,我这天兵神将法未及练出箭阵,不然你这点蛊人还不够我两波箭雨射杀的。”
弓箭不是一两天能够练会的,尤其是成为阴灵后学习能力反而大幅下降,黎猛之所以擅长弓箭,是因为他生前就是附近最好的猎户。
两百名力大无穷无视伤痛的蛊人,刚刚撞门的撞门,翻墙的翻墙冲入观内,一群金银铜三色的光华便汇聚现身,屠怒虎带领着银甲铜甲的天兵,怒吼着与蛊人战在一起。
一方是蛊炼之人,只听命于蛊师不知生死。
一方是神法加持下的天兵神将,不畏生死。
一名蛊人砍倒一名铜甲天兵,便会被另外两名铜甲天兵挥舞大斧砍去头颅。
只是自那断口处喷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一条疯狂舞动的毒蜈。它会继续攻击,咬死一两名铜甲天兵然后被更多的铜甲天兵乱刃砍杀。
双方的道兵之术都已经达到了练气境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问题在于,天兵神将的数量比蛊人要多出一倍,而且银甲天兵与金甲神将要远远比铜甲天兵强很多。
“怎么可能?我的两百蛊人就算对付一支两千人的大唐府兵也没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阮猜一生痴迷于蛊术,他不肯相信自己一生钻研的心血今日竟然攻不破一座小小的道观。
难道蛊术真的比玄门正宗法术差这么多?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阮老,我们不必跟他硬拼,这座道观不大,他顾得前面就顾不了后面,我们的人四面八方围攻进去,只要杀了主阵之人,这阵法自然就破解。”
左阴符深知道家阵法的厉害,对眼前的战局并不感到意外,他来到阮猜的耳旁这样低语。
在未得其回应后,直接指挥人手一起攻入道观。
“观中之人的法术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一起攻入观中,谁都有机会抢到火云府的功法典籍,老道若是抢到了,你们自然是不用惦记,但若伱们走运拿到,可以来老道这里换取增进功力的丹药或者其它你们想要的物品,老道只要抄录一份典籍就行。”
本来,看到赤心观观主的法术这样厉害,四周有许多人都已经心生退意了。
但是左阴符站出来对着众人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心中火热起来。
但凡是修炼法术的人,谁不想增强功力?谁不想长生不老?
只是平日里没有那个机会而已,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就算是豁上性命,似乎也应争上一争!
左阴符看到众人隐现狂热神色,暗自点头,而后一挥手,带着众人从四面包围住整座赤心观,等待号令,一同攻入。
“杀!”
另一边天兵神将与蛊人,与后来补上经过武装四家弟子的战斗也进入僵持。
陈清风布下的二阶中品乙木玄光阵,汲取四周山林木行之气推入赤心观道场中,使火雷法域如火上浇油,威力催增。
但是黎、屠、邹、尤四家主脉子弟为了夺回家业,这次也是倾尽所有,他们准备了不少黑狗血、童子尿往屠怒虎、邹熊、邹勇等天兵神将身上泼,就犹如遇到浓硫酸般,泼得许多天兵神将神躯腐毁,露出半边骷髅般的脸庞,却依然是勇战不退。
南疆之人长于养阴,懂得这些知识算是久病自医的范畴,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阴灵受黑狗血、童子尿的克制,陆城的天兵神将法本质也是御鬼成法,但是赤心神君是火雷神灵,神力性质中天然就有着阳和之气,使屠怒虎、邹熊、邹勇他们的此类抗性大幅提升。
反倒是蛊人邪兵,以把活人炼得半生半死为代价,获得力大无穷无视伤痛,却把自身的气血与神都降到了最低,天然受到天兵神将法的克制,何况此地还是在主场。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蛊人邪兵死伤越重、四家子弟死伤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