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百年，一剑隔世。
这是陆城自修炼小成以来，最疯狂狠戾不顾一切的一剑，痛快淋漓，在挥出的那一刻全身心尽是活力与快意：
以手中之剑，胸中之气，斩破一切劫难、劈开一切险阻，证我长生大自在。
在那一刻，剑心如一。
然而魔功的道理，再怎样也终究是九出十三归。
挥斩之后，气脉骤散，周身死意反扑，全身上下经络骨骼间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咬在钻一样，欲仙欲死。
若是东岛双圣不退，陆城甚至还能再斩出两剑，甚至，他有一定把握斩杀商西问。
可惜邓东源似乎看出什么，挥袖带人退走。
他们一退，陆城拔起到顶点的精神开始无法控制的衰弱下去。
正常修士，像陆城这般炼罡境界，骤然间就有了近乎金丹真人后期的法力，所表现出来的绝不是大杀四方，横扫无敌。
而是丹田经脉肉身根本无法承受，真息走窜，最后爆体而亡。
陆城能够驾驭承受，是因为本命神通：
气海，扩张坚韧经脉。
大五行地极真火，煅化气锋，加强控制。
本命血火，固本守命，保护肉身。
再加上血神真息本身神奇，根本就不受修士经脉限制，反而是随血运转，人体经脉当然也可以运行，但事实上人体血肉四肢百骸，只要是有血的地方，它都可以穿梭自如。
最后再加上陆城自创的辅修功法断脉剑气，才能够保住他没有因骤增的法力爆体而亡，甚至可以极限驾驭。
当然，即便如此也是怒海操舟，险绝难言，绝不是一件轻松之事。
在东岛双圣远去之后，陆城不再硬撑，心神内守，开始全力补救梳理温养体内经脉，在外界的表现看来，就是整个人脱力直接昏过去了。
这在三师叔灭鸿子、金花姥姥，乃至其余人看来也是正常的，对手可是双圣之一的商西问真人，此战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陆城立时就会名扬天下，成为宗师以下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无论是以什么法子，他真的正面挡住了商真人五招之约。
梳理气机，温养经脉，在这几日中，陆城感到自己受到极为精细的照顾，口中不时被喂入蜜水。
当然，是四阶玉蜂浆，因为除陆城以外，其它人的手上也没有五阶的。
灭鸿子与金花姥姥也分别出手，以自身法力化去陆城体内一部分乱走的法力真息。
这也极大降低了陆城的压力，内外梳理，补充及时，那一剑挥出的百年寿元，最后被补充回来少许。
与此同时，在这些日子里面，陆城可以感受到一双冰凉的小手，每日在自己身上揉按拍打，这是以按摩的手法，排解着大量法力对于修士肉身的压力，虽然一次两次不显，但是积少成多，最后竟真的有不小的效果。
多方面下手下，陆城的百年寿元，最后补回十多年，这是他自测自量出来的结果。
数日之后，心神外放，表现出来的状态便是陆城醒转过来了。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真的陷入昏迷，本命血火的威力远在旁人所观之上，燃尽之前，不死不休保命护身。
心神外放，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柔和的烛光。
数日未曾睁眼，此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视线渐渐清晰，陆城却刚好看到萧玉虹站在床边，正神色温和眼神略有些慌乱的注视自己。
“萧师姐。”
“你醒了。玉雪的房间就在隔壁，我平日来看她后，也会过来看看你，你也不必介意，我辈修士肉身清洁无有秽气，与陆师弟所做的事比，我做的这些事并不算什么。”
在这个时候，陆城已经发现自己肉身清洁，显然是刚刚被擦洗过，除了里衣以外，双脚大腿都有清凉之气，疏通之感，对于这个时代女子来说，做到这一步就有些过了。
“师姐大可以用清洁法术，何必”
“我也学过一些按摩的手法服侍双亲尽孝，现今既然感念师弟你舍命相救，我做这些也是应当的事。”
“……”
陆城闻言笑笑，做这些事倒是符合萧玉虹的性情，她平生孤高自许不愿亏欠人情，对一名男子连续数日按摩全身，可见的确是真心感激。
“玉雪的状态如何了？”
“玉雪与师弟不同，她被伤到魂魄，寻常药石根本无用，需要东阳正教的守魂丹相助，在这里只是勉强维持，我能做的也只是每日陪玉雪多说说话。师弟似乎也与玉雪感情甚笃，内伤恢复后不妨抽时间去玉雪那里，陪她说说话，她最喜欢热闹。”
说到这里时，萧玉虹有些轻咬嘴唇，显然对于伤到妹妹的天鬼恨得狠了，只是那种存在莫说是她，就算是她父母双亲齐至，也不是那么好应付解决的。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然后萧玉虹便不再打扰陆城运功疗伤，退出房去。
看看身上更换的衣物，陆城心知自己在这位师姐心中的好感，大大提升一步。
在这个时代，一些性情传统的女子会有报恩的思想。若是身受谁的大恩，便会意图报偿。
与陆城那个时代，却是截然不同。
之前是疗伤，接下来便是理气。
在闭目盘坐，梳理自身气脉的过程中，陆城发现自己的法力境界，居然莫名的又进一层。
晋升到炼罡八层境界，再仔细检视，原来是之前多年修炼中，血脉肉身中的大日神罡，这一次全部都被榨取出来，现在自身法力是法力，肉身是肉身，互为转易却几乎没有互为渗透，仿佛净若琉璃般的状态。
神识，法力，肉身，互为一体，化合为一，这是道家修行中的极重要一步。
但这个过程应该是修士主观去完成的，在没有选择这样修炼之前，最好分得越清楚越好，修道根基便越扎实。
“只是，一剑九十多年寿元，换来这样的根基加厚，却也未必算得上值得。
若不能修成道家生死转易之道，我现在消耗的寿元，就算未来晋升金丹、元婴境界，也一样补不回来。”
通玄界最底层的先天修士，修炼法诀缺，修炼资源缺，甚至就连灵山灵脉灵气也缺少，修炼一辈子也突破不了先天，晋升练气境界，修道一辈子连个法术也无从施展。
只是强身健体，一慕道缘。
再其后便是练气修士，对于绝大多数练气境修士来说，因为修炼法诀并不高明，修炼资源也缺乏，这一世想要在六十岁生机消退前修炼到自身境界的顶峰是颇为艰难的，资质稍差一些若无一定机缘，甚至在寿命尽头都修炼不到。
筑基境修士两百多年寿元，但也是类似。
不过若是名门大派弟子，宗师真人传人，那么只要自身修炼不走岔，自身勤勉用功，因为法诀与修炼资源的充足，就可以节省很多寿元晋升下一道途境界。
修炼到凝煞、炼罡这两步，就算名门大派宗师传人，修炼资源也开始缺乏了，好在这两步的关隘主要在凝炼地煞、天罡两步，最重要的修炼资源此方天地提供了。
修炼得当，可得四百余载寿数。
陆城便是这个境界，他修炼本命血火，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他本身已经一百多岁，之前挥剑斩去自身百载天寿，就剩两百年寿元，如果以这个状态晋升金丹境界。
他就是一个天寿七百年的短命金丹真人，而修炼到金丹真人境界，有用的修炼资源将更加缺乏，什么名门大派真人传人，都补不上这个缺。
而且不在炼罡境界，领悟道家生死转易之道，恐怕未来晋升金丹、元婴再领悟，也是无用了。这部分已损失的元气，已然铸入金丹当中，已然成为，修士自身的一部分。
这一日，那道人正在自身的房间当中打坐，琢磨自身修行。
陆城突然之间便隐隐听到，似是有人呼唤自己。
“……陆城……陆城……出来……出来”
陆城第一个反应是看自己体内的九黎鼎，但并不是，这股神念并不是从其中传出的。
陆城起身，左右四顾，然后追寻着那声音，快步走出房间。
虽然也知道危险，但是，那声音似乎非常重要，让人莫名的觉得，它对自己非常重要，一定要去追寻。
“……陆城……陆城……”
快步走出竹林，陆城御使剑光，很快便来到数里以外一片山水之间，只见一名一身黑袍、相貌古朴雄奇的老者，正立在一块石碑下，施展千里魔音法诀。
感应到陆城快至，那老者便不再继续施术，而是仰头观视石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石碑上的金色文字，有着大愿力大念力加持，略显霸道，却又有一股神妙的意味。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誓愿虽然宏大，却未寻得禅家真味，地狱若真空了，六道轮回便也无用，岂不毁去佛家自己的根基？
涅槃枯荣，地狱虽然污秽灭绝生机，却是佛家金莲最好的养料，在污秽与灭绝中孕育出洁净生机。”
邓东源缓缓转过身来，与陆城对视。
这位老者这段时间显然过得不好，原本灰黄的鬓角间甚至多出几缕白发。
然而他的威严气魄，给人的感觉却更胜往昔。
“真人施展千里魔音之法邀我前来，可是要杀我？”
陆城寻音而至，见到邓东源等候在此却并不惊惶，事实上，他在半途中就已经有这个判断。 只是出于某种考虑，却还是前来。
“我若要杀你，现在在这里的人便是在此地的全部东岛修士了，老夫杀人，从不顾忌什么规矩。
杀人便是杀人，能够杀了便好，又哪有那么多可计较的。”
“前辈好见地。”
“你也不用对我吹捧拍马，这数百年来吹捧老夫的话，老夫耳朵里已经听出茧子，他们倒不如骂我两句反而让老夫听个新鲜。”
“前辈反会奖赏对方？”
“我会把他种在一株灵药内，用修士的精气血肉培育灵药，日日受抽血炼髓之苦，少说也让他活上个几百年。”
这老头是真的难伺候，几句话间，陆城便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你不同！”
“前辈，是让我骂你？”
“老夫平生最恨的便是庸才，以你的才情，别说是骂老夫几句，便是唾在老夫脸上，老夫都不会对你发脾气，老夫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收一个像你这般的弟子！
我辈修士不喜欢弯弯绕绕，知道你的背后是归藏山的黄龙子、困龙峰的赤神子。但是，与人为奴，总不如自己掌门立户来得爽快。你到我这来吧，此事过后我将会闭关修炼元婴，无论成与不成，都让你和西问来执掌东极岛，怎么样？
我做太上长老，几十年也不会有一两件事，更可以传授你与西问炼就元婴的诀要。”
听到这里的时候，陆城都愣住了，在来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邓东源会邀自己，投奔东极岛。
“你原是火云府赤神子的弟子，后来转投归藏山黄龙子的门下，既然如此，为何不身兼三家之长？你修炼过太乙天遁阴阳妙算？那是我欲与清玄老道一争长短，创出来的法诀，可还好用？
老夫若是炼就元婴成功，你便是门中大弟子。”
“那么前辈需要我做些什么？总不至于白白给我这天大的好处。”
陆城前来此地的打算，是想要寻找脱离天佛秘境的法门。
一边是东岛双圣，一边是千年天鬼，时间日久，必生劫数。
但是碧云洞府金花姥姥底蕴不足，虽然兼修一些佛门法脉，但明显是未得其中精义，三师叔灭鸿子又来得仓促，未有准备。
只有东极岛这一边，以邓东源老魔的水准，这些必然已经了然于胸。自己等人停驻这里对他来说也是变数，若是代价得当，也许就可以换来离开天佛秘境的法门。
但陆城没有想到，邓老魔以千里魔音把自己引出来，居然是想收自己做徒弟。
“你修炼血神经，已经修炼到死极境界，这是魔经中极深的境界了，我观你可以以折损阳寿为代价将功力极大提升，但只有三击之力，三击过后必阳寿耗尽而死……以你的剑术才情，至少在这三剑当中，可以相当于一位金丹真人在侧，可惜，在西问身上白白浪费了一剑之力。
我有秘药，再以本身法力助你固本培元，让你用出三剑之后犹有余活，这样出了天佛秘境后，东岛宝库任你使用，再重金聘请灵医、丹师，辅以延寿灵药，让你恢复两百年寿数当不成问题，未来你晋升金丹境界，不过是亏损两百年寿元元气而已，换我东极岛岛主之位甚至一位元婴真君做师父，这笔买卖不算赔。”
“何止是不算赔，简直就是大赚特赚。”陆城闻言后思量片刻，点头言道。
“哦，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邓东源注视向陆城，似在观察他是否真心。
“可以考虑，但我要求先送我三师叔与碧云洞府金花姥姥他们离开天佛秘境，这些人法力不足，若是被天鬼蛊惑所食，便是极大的麻烦。更何况这样一来，我在黄龙子真人面前也有了交代，日后投靠东极岛天下修士都不能再说什么了。
师尊虽然法力高强，但是黄龙子、赤神子、灭鸿子三人也都不是易与之辈。”
最后一句的时候，陆城甚至已经开始为邓东源考虑。
“呃，哈哈哈哈哈。好，好，你果然心思缜密，时间拖得越久，那些废物越是可能成为天鬼血食，更增它的法力。
好，那我便赐你法门，让你把他们全都送出去，然后，你也好全心全意的为我效力。”
邓东源神思运转如电，转瞬之间便想明白陆城的所有想法。
但他的求道之心无比坚定，自负只要炼化天鬼结成元婴，未来也不担心这个弟子不肯屈服。
既然如此，放走那些人也不算什么。
在这里有一个概念要区别：
邓东源抓捕到灭鸿子他们，以这些人为血食，通过仪轨，血饲天鬼，这是可以消弥戾气，加强邓东源对天鬼的降伏的。
但一击不中，灭鸿子对他极大戒备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这种时候邓东源极不容易得手。
而拖的越久，天鬼得手的可能反而越大，因为鬼术诡秘更加难以测度。天鬼自己获得的血食，只会增加其法力，增加控制难度。
再加上如果有陆城的话，三名金丹真人战力，能够做很多事了，在这种情况下再留下灭鸿子他们，也许反而会误事。
所以略一权衡，邓东源决定放灭鸿子他们脱离天佛秘境。
“这枚破界珠，是西问遣能工巧匠炼制的，献给我时，我本想将之直接毁去，修炼大道岂可如此瞻前顾后。
但念在宝物炼制不易，终究还是留了下来，现在，便当作你我师徒的第一份见礼。
不过，脱离天佛秘界并不等于就返回主世界了，让你那三师叔自行计算空间叠加之处去，免得我给的位置他们不信，反倒生出许多麻烦来。另外，他们若是算错，跌到了无尽虚空当中，可莫说是我邓某人所害的。”
挥袖之间，一枚黑珠便从邓东源那里，飞到了陆城的面前近处，被陆城接到手中。
陆城倒不担心这是天雷珠或者地火珠什么的，一方面是天雷或者地火全部克制鬼物，邓东源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这样浪费。
另一方面是现在的自己，对这老魔极为有用，既用得到自己，那自然是表现得要多和善便有多和善了。
“多谢前辈，告辞。”
“且慢。”
陆城这边刚要回返，便被邓东源拦了下来。
“城儿，事情你也答应了，东西你也拿了，这份冥河法契便签了吧，签下它后，此行过程中我与商师弟绝不会再对你出手，但你也要全力辅佐于我，否则必然就是魔劫加身。”
“师尊，你信不过我？”
“唉，城儿，都是神宗魔门弟子，我这不也是怕你一去不回，因此痛失爱徒？”
看着邓东源丢过来的法契，以及对方微笑却冰冷的神色，陆城就知道，此时若是不签下它，眼前这个老魔头就要直接出手了。
陆城实在不想再消耗一百年寿元逃命回去，何况，面对邓东源，一百年寿元未必足够。
邓东源拿出来的法契，当然是名品。
这份冥河法契其色幽暗深蓝，其上布满种种玄异诡秘文字符号，只有两个空处。
“我邓东源起誓，在天佛秘境之内只要陆城遵守契约，便绝不首先向陆城出手。”
“师尊，请加上商真人与其它几位宗师。”
“这个自然。”
“我陆城起誓，在天佛秘境之内必然全力俦助邓东源对付天鬼。”
“同时也不能向我们出手。”
“这个当然。”
冥河法契并不需要书写文字，打开之后它会记录修士签字前，所说的内容，然后修士在空白处以鲜血写下自身姓名，便算法契完成。
若有违反，魔劫加身。
据说订立冥河法契后，就算是金丹真人强行违反，也有因此而陨落的先例，这对于修士来说是极大威慑，也是极大的凶险。
返回竹林之后，陆城取出破界珠，对三师叔灭鸿子与金花姥姥说明了此事。当然，转投拜师什么的却是隐去。
事已至此，灭鸿子也是无可奈何，金花姥姥虽也是安慰，眼底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她终于算是脱此大劫。
数日之后，众人演算好空间重叠之节点，而后御遁前往，在那一片山谷位置处，陆城看到了商西问以及一众东极岛修士。
显然邓东源还是不放心，为求万全，他把商西问派遣到这里，若是陆城胆敢在使用破界珠后，稍动一步，哪怕撕破脸皮，商西问也会直接出手的。
商西问就不怕魔劫？
当然会怕，但师兄邓东源显然要比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魔劫更加恐怖。
“陆师弟，舍妹身受重伤不得不去。蒙此大恩，请容玉虹来日再报。”
“陆师弟，多加小心。”
武灵筠，南宫景，牛猛，钟离令皆是抱拳，毕竟是承陆城之恩方才脱离此劫的。
不说是救命之恩，也是助脱大难的恩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