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灭灵大阵顺利封印煞脉。
邓仙师和巫神教教主,依托煞脉的防御结界也荡然无存。
温植和邵玉京的眼神,渐渐兴奋起来。
“我草你祖宗!”
温植咆哮着拿起双刀疯狂砍去。
邵玉京的通天剑法也施展开来,霎时间剑光漫天闪烁。
“找死!”
血祭大阵功亏一篑。
对于邓仙师等人是噩耗,但同时也是生路,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此地,逃出生天。
巫神教教主胸前的金刚杵散发煞气。
邓仙师的飞剑更是一化为二,直到化作八柄飞剑在身前悬浮。
直到……
两只苍老的大手。
各自按在他们的肩头上。
邓仙师和巫神教主顿时变作无法移动的活靶子,在双刀和剑光之下化作尸体。
其余剩下的几名巫神教徒和修士,也都是如此下场。
“我儿啊!”
温植丢掉兵器,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爹为你们报仇了!”
“……”
邵玉京收起长剑,闭目平息心绪。
万丈高空之上。
隆庆皇帝操控着灭灵大阵,把煞脉彻底毁灭又有滔天的煞气从中喷涌而出。
他古井无波的面庞上出现诧异,不断结印施法将其连连包裹,同时封死自己的窍穴,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几缕煞气侵入体内。
“孙象宗,你为何不告诉朕,封印煞脉会反噬自身。”
他说着施法驾驭着,把珠子送回到老者的手中。
“陛下急着要,老臣也没有说的机会。”
孙象宗接过珠子,将没有完成的封印进行完毕,丝丝缕缕的煞气通过珠子钻入到经脉之中,面对反噬,他也眼角微跳,而后就一力全部承担下来。
他本就衰弱的气息更加**,但出乎意料的是,体内散发出的真力波动似乎得到增强,不断节节攀升,瞳孔当中黑光涌动,变得如同古魔修士。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煞脉和灵脉不同,封印煞脉,不光需要灭灵大阵,还需要以自身承载,因此老夫提前就修炼过一些魔功,不过还是要多谢陛下帮老夫分担一二,否则的话凭借老夫的残躯,催动灭灵大阵后,就无法承受煞气反噬了。”
“呵呵~”
隆庆皇帝看着他身上增加的真力,眼皮难以察觉地跳动两下,之后淡淡道:“无妨,朕也是为护佑凉州的数百万子民。此间事了,朕就不再久留了。”
语毕。
他凌空而去,眨眼消失不见。
孙象宗也快速离开此地。
直到回到督师府内后,他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
幽州。
在各地援军陆续抵达之后。
战事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
后续就是一些收尾的活计。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一场人间大劫难莫名其妙地开始,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结束。
而诸多将军们,则是在等。
等一则北方的消息。
血祭大阵……
中断的太过诡异。
按照理论讲。
能够做到这一点。
除非是有人把万里之外的狼居胥山上的主阵眼毁掉。
而这个人,自然只能是陈三石。
玄象大成,一营兵马。
要面对数以十万计的蛮族大军,再加上数不清的武圣将领和巫神教高手,怎么看也都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如同有些人的话一样。
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妖人内部自己出现问题。
这场大战。
参战的人数虽然多。
但波及的范围其实不是很广。
就比如幽州,只影响到两三个府城,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是很久。
凉州说起来是大乱。
但其实,只是百姓们集体往城外逃窜而已,并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过,短短几日之后,就恢复得跟往常一样,仿佛前些日子的见闻,不过是一场噩梦。
吕籍等人,就在幽州的鲤城府内养伤。
蒙广信、荣滟秋等人也留下来处理军伍,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心中愈发着急。
“海东青派去一只又一只,小师弟他们怎么还没有消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弟大概率是拼死毁掉阵眼,自己牺牲在北境了!”
“秃驴,再胡说八道,当心老娘撕烂你的嘴!”
荣滟秋呵斥着就要动手:“师妹还在家里等着呢!”
“不必着急。”
叶凤修抱着剑:“此地距离蛮族大都足有万里,就算是海东青来回也要飞上许多时日,再等等。”
卧榻之上。
吕籍吃下丹药调息完毕,就也换上便衣跟师弟师妹们一起等候消息。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看得出来是在担忧,但具体担忧什么,却是难以分辨得出。
这一等。
就是足足十日。
直到十日之后。
才终于有数只海东青,携带着抄录过相同情报,抵达大盛。
凉州。
王府内。
“陈将军,只怕是回不来了。”
赵无极摇头叹息。
“是啊。”
几名老将附和道:“就算真的是陈将军用出什么奇谋,把狼居胥山上的主阵眼摧毁,只怕是也没有机会再离开了。”
“天妒英才啊!”
“好在血祭大阵失败,蛮族元气大伤,十年到二十年内都不可能再恢复过来了。”
“是啊,这件事情如果真的不是蛮族内部出问题,而是陈将军所为的话,那么他当真是老天赐给我大盛的定山石啊!
“等到消息核实之后,本王自会奏请父王,为陈将军封侯,加封谥号,福荫后代。
“还有我十二弟……”
六皇子曹焕坐在太师椅上,有些黯然神伤:“本王曾经在西华宫内住了将近二十年,连个鬼都不上门,只有他时不时翻墙偷溜进去,陪我下棋,给我送些吃的,再讲一讲外面的事情。
“此次北伐,本王是想着让他在军中好好历练历练。
“不曾想,弄成这般结果。”
“吱呀——”
忽地。
一架轮椅推到门前,房青云清亮的声音响起:“我说殿下,还有诸位将军,你们的定论是不是下的太早了些?”
他举起手里的一张信纸。
“陈将军没有死,洪泽营也没有全军覆没,这是他们刚刚送回来的消息,至于内容如何,我想还是殿下和诸位自己,亲自看看吧。”
“陈将军没死?”
“洪泽营还在?”
“这么说,阵眼真是陈将军摧毁的?”
“不可能!”
“怎么做到的?!”
“快,殿下,快看看!”
几乎所有人同时起身,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楚情报当中的内容。
见状。
曹焕干脆一挥手,让一个小太监念诵。
“洪泽营战报。
“洪泽营于四十日前,由虎丘山北上,随后在玛瑙河……”
战事结束。
自然要把整场战役从头到尾详细汇报一遍,弄清楚所有的伤亡、损失,以及详细记录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卒的功勋。
玛瑙河之前。
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忽然间画风一转。
就到了蛮族大都!
狼居胥山下,洪泽营一万三千将士,列阵,朝着十万蛮族大军冲锋。
洪泽营主将陈三石,为大军开路。
一人斩敌过万。
斩首蛮族武圣五名。
接着一枪杀死巫神教大祭司,摧毁主阵眼。
宇文、拓跋、慕容、段氏。
蛮族四部。
俯首称臣。
饮马冰河,封狼居胥,禅于蛮都。
之后。
蛮族所有幸存下来的兵马主动撤到阴山以北。
自此以后,漠南无王庭!
当一桩桩,一件件,在小太监颤抖的声音中,断断续续地念出来以后。
整个王府。
陷入死寂。
于无声中,听惊雷!
……
幽州。
几乎是同一时间,留在幽州的众人也都接到来自漠北的情报。
当他们听到其中的内容后。
无一不是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师弟武圣了?!”
“不对不对,就算是武圣,也不可能杀死五名武圣吧!”
“斩杀万人而不力竭,师弟是妖怪转世?!”
“阿弥陀佛,贫僧准是造下的杀孽太多,入了梦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但很快。
他们的情绪就从震撼转化为惊喜。
“好啊,敢情真是师弟救了咱们!”
“这下子,可真是立下泼天的功劳!”
“不行,回头我得去好好问问,师弟是怎么做到的。”
“总归是好事!”
“……”
“唔……”
角落中,坐在凳子上听消息的吕籍,只觉得胸口一热,心血上涌,喉咙中当即充满血腥味道。
“大师兄!”
三师兄聂远同样负伤,不过多是外伤,浑身缠满绷带,但却不影响自由行动,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立即上来搀扶:“你不要紧吧。”
“无碍……”
吕籍抬起手,示意他不必担忧,但话还没说话,就剧烈咳嗽着喷出一口鲜血:“先扶我回房间休息吧。”
途中。
聂远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苦笑着说道:“这一战之后,只怕小师弟,就要成为整个北凉军中威望最重的人了,仅次于一手打造八大营的师父。”
“嗯,咳咳咳……”
吕籍拳头放在嘴前,努力控制着呼吸:“师弟,你说为什么?我拼死一搏,最后功亏一篑,他却能一往无前,名扬天下?”
“大师兄,你先不要想这些了。”
聂远安抚道:“你先歇着,先把伤养好再说吧。此次你不论怎么说,也是按照圣旨的旨意领着我们一路打通幽州,最后也成功打开了生门,就算最后没有成功,也算是立功。”
……
督师府。
“我就知道是三石成了,他们还不信!”
孙不器看着王府送来的消息,激动不已:“云溪丫头,还是你感觉的对!”
“二娘亲,你别难过了,师爷他会没事的。”
陈云溪拉着对方的手。
“嗯,我不难过。”
……
京城。
王府。
秦王和齐王觥筹交错。
“血祭大阵成了!”
“父皇、六哥,都离我等而去!”
“朝中的老臣不久前,已经开始商议储君的事情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四哥,提前恭贺你啊。”
“……”
“两位殿下,小的……”
“滚出去,没看到本王喝得正高兴呢吗?”
“殿下,不是,是陛下传令朝会,眼瞅着天就要亮了,两位殿下也该准备准备了。”
“什么?父皇回来了?!”
血祭大阵持续将近两个月。
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京城之内更是曾经一度陷入到混乱当中。
毕竟皇帝、两位皇子,再加上老督师都在凉州,真要是出什么事情,只怕乱局没有两年都难以平息。
但也就在这一天,他们忽然间得到消息。
凉州之危,解除了。
不仅如此,皇帝陛下也早早回归,宣布照常朝会。
清和殿内。
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隆庆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处理着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政务,一直从卯时进行到下午申时才结束,然后又交代了不少关于后续朝政处理的事情。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要一股脑儿地处理掉所有政务,然后当甩手掌柜一样。
交代完最后一桩消息后。
隆庆皇帝才幽幽开口:“北境的战事如何了?”
新任兵部尚书明青锋回答道:“凉州、幽州俱已安定,两个月内一切乱象就会平息,还请陛下放心。”
“朕。”
隆庆皇帝顿了下:“是在问你们蛮族本部的动向。”
蛮族本部!
是了,直到今日,京城对于凉州之危是如何解决还没有一个定论。
他们只知道幽州得胜。
但是刨开幽州,蛮族本部零零散散加起来,尚且有将近二十万的兵力蛰伏未动。
按照常理来说。
前方遭遇如此大败。
蛮族本部怎么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偏偏目前为止。
大漠一片死寂,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就好像……
大漠上的蛮子,全都在一夜之内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光是蛮子。
他们大盛还有一支军队北上消失之后,至今没有消息。
洪泽营,陈三石!
因此,他们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陛下。”
明青锋说道:“微臣会密切注意蛮族后续动向的,有任何情况都会立即禀告陛下。”
“罢了。”
隆庆皇帝挥动衣袖:“退朝吧。”
“退……”
旁边太监已经扯开嗓门,就在喊到一半的时候。
宫殿外面。
忽然响起更加嘹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八千里神鹰急报!”
“八千里神鹰急报!”
“捷报——”
“天大的捷报——”
“……”
通过层层传递。
最终一路从皇宫外面来到清和殿,再交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鸿的手中。
所谓的捷报。
并不是单独的一封信,而是匣子堆叠的数封信。
前面几封。
竟然……
是来自慕容、段氏等蛮族四部的,归顺信!
而且都是各个大汗亲笔所写,配有大印,言辞恳切,诚意十足。
“定是陛下此番御驾亲征,吓破蛮人的胆子!”
“四部归顺之后,短期内北境必定再也没有战事!”
“此乃陛下君威震慑蛮人!”
严茂兴带头喊道:“陛下修道四十年,此次亲征北境,一出手就震惊天下,蛮人见识到万寿帝君的仙威,岂能不俯首称臣?!”
事实也的确如此。
皇帝陛下修道不知道有多少年。
文武百官以前,只知道耗费钱财银两无数,即便是对大盛再忠心耿耿的人,心里也会嘀咕一句,这是在虚耗国库,浪费国力。
可在凉州……
皇帝陛下一袭道袍,一剑斩妖人,是天下人眼前所见。
至此。
文武百官才恍然大悟。
陛下的修仙,真的成了!
他们的陛下,真的是仙人!
“陛下真龙之体,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斩杀妖人!”
“蛮人肝胆俱裂也是正常的事情。”
“对对对,李大人说的对。”
“……”
文武百官夸赞之词,如同江水一般滔滔不绝。
“行了。”
直到隆庆皇帝面无表情地打断。
他的内心没有波动,反而觉得这些归降信十分古怪,沉声道:“黄鸿,继续念!”
果然。
这些信越往后念,就越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提到陈将军。
但到后来。
陈将军的字眼越来越多。
诸如“神勇无敌”“冠绝天下”“武道之圣”等等词汇出现的络绎不绝。
再往后,陈将军出现的频率,甚至超过大盛皇帝陛下……
归顺信不是战报,基本上不会提到此次的战事。
但也能听出来其中的固定。
“这、这这……”
“难道说……”
严茂兴分析道:“这次凉州之危,真的是陈将军北上之后,一路杀到狼居胥山,毁掉了主阵眼?”
“怎么可能?”
“……”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陈三石不过玄象大将,洪泽营也只有一万多人。
而蛮族在大漠中,零零散散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万的兵力。
就算是来得及调度到狼居胥山的,也有十万以上,武圣的数量更是不用说。
纸面上看,就算是能打到狼居胥山,也无异于羊入虎口。
“念。”
隆庆皇帝加重语气。
黄鸿这才拿出匣子内的最后一封信。
那是……
北凉军洪泽营的,战报!
“隆庆七十四年,腊月十八日。”
“陈三石率领洪泽营全体将士抵达蛮族大都。”
“一万三千洪泽营将士列阵之后,和十一万两千蛮族四部联军,在山脚下交战。”
“两军阵前,陈三石先斩武圣慕容华拓。”
“后,又在四名武圣的围杀之下,击杀武圣宇文汝耔。”
“大挫敌军士气后,陈三石身先士卒,率领洪泽营将士冲锋,一路杀至狼居胥山山巅,过程中,陈三石一人斩杀敌军逾万人。
“之后,又接连镇杀拓跋君峰、古温毕勒格、段奎三名武圣,以及巫神教大祭司,顺利摧毁血祭大阵主阵眼。”
“……”
“……”
“此战,斩杀蛮族联军八万有余,洪泽营将士总共阵亡七千三百六十一人,伤两千二百一十九人……”
“……”
“腊月二十四日。”
“陈三石率领洪泽营全体将士,在狼居胥山上祭天,之后在蛮族大都举行禅礼,蛮族四部大汗宣布归顺我大盛。”
战报很详细。
但听到最后。
文武百官只从当中提炼出来三个词语。
饮马冰河!
封狼居胥!
禅于蛮都!
这三个词语,日后将会变作成语!
这三个成语,哪一个单独拿出来,也都是天大的奇功。
可它们……
融合在一起了!
以至于请和殿内,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战报的结果如果属实,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陈三石仅仅凭借着一营兵马,就把困扰中原四国数百年的蛮人问题,几乎解决!
累积损失将近十名武圣!
蛮族如今活着的,就算是有,恐怕也只剩下最后的一两名。
还有损失的二十万兵马!
算下来。
没有五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五十年以内,北境都不会再有战事!
此等功劳……
哪怕是当初太祖曹燮立国之后,亲自册封的十二名上将,也没有过如此巨大的功劳。
也就是说。
年仅二十一岁的陈三石的功勋,超过了大盛朝立国以来的任何一人!
配享太庙!
足以配享太庙!
武庙十哲,当有他一袭之地!
活着的……
武庙十哲,兵家之圣!
经过长达盏茶时间的沉寂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回过神来,仍旧在不停地倒抽冷气,沉浸在震撼当中。
直到最后。
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这陈将军,才二十一岁吧?”
“二十一岁,就到达如此成就。”
“实乃我辈武将之楷模!”
“如此大的功劳,封侯是肯定的。”
“单纯按照功劳来说,其实国公都没问题……”
“但就是问题所在。”
“真要是封了国公,他才二十一岁,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立功封赏,再往上……”
“岂不是要异姓王了?”
“我大盛朝自从立国以后,都还没有过异姓王吧?”
“这是以后的事情。”
“……”
龙椅之上。
隆庆皇帝的面容上看不出神色,瞳孔变得愈发幽深。
“恭喜陛下!”
群臣这时候才说道。
“蛮族心腹大患已除!”
“之后北境将再无战事!”
“北境百姓幸甚之至,我大盛朝幸甚之至!”
“大盛朝必将千秋万代!”
“……”
“严良。”
隆庆皇帝的龙音响起,终止群臣的话:“最近几天,你和内阁好好商议一下,该怎么封赏陈三石,然后递到万寿宫去。”
“老臣,遵命!”
严良躬身领命。
隆庆皇帝起身离去。
他来到屏风后,立即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
煞气入体!
还好,数量不多。
但只怕是也要休养一些时日。
“陛下?”
黄鸿急忙上前,但被示意停下。
“几十年了。”
隆庆皇帝就地坐在蒲团上调息:“朕的老弟兄孙象宗,马上就要去了,一百年的寿元,也算是喜丧,朕也算是对得起他。”
“这是自然。”
黄鸿附和道:“孙督师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大盛,但同时,也数次对陛下不敬,还记得隆庆五十七年,他在皇宫外捅死了当时的兵部尚书。
“像这样的罪过,他可没少犯下。
“每一样,都是死罪。
“能容他到现在,完全是陛下宽宏大量,又念及往日旧情,陛下,自然对得起他,也对得起每一个朝臣。”
“是啊,北境的麻烦没了。”
隆庆皇帝闭目道:“新的麻烦又出来了,孙象宗,到死都在骗朕。”
“陛下是指?”
黄鸿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不敢再打扰,缓缓退下。
与此同时。
屏风前的太监也高声道:“退朝——”
……
大庆。
皇宫。
御书房。
“阿妹?”
顾心兰日日都守在后门处,终于见到一袭黑金衣裙的女帝御剑归来。
她焦急地咬着嘴唇:“怎么样了?咋不见石哥儿?”
“他在阴山。”
大庆女帝行走之间,清风拂面而过,那一柄飞剑也迅速缩小,直到化作袖珍之物后消失不见。
“阴山?”
顾心兰很快想起这个地方。
作为一个将军夫人,她的家中就挂着舆图,就算是不刻意去研究,也多多少少会看上几眼,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呀。”
顾心兰担忧道:“那不是蛮人的京城么?石哥儿他这次不是就一万多人,怎么都打到那里去了……”
“阿姐竟然还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人。”
大庆女帝称赞道:“看来阿姐对政务的处理是愈发熟练了。”
盛朝的战事闹得如此之大。
即便是有延迟性。
庆国这边也是会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情报的。
“归荑,你有没有帮石哥儿?”
顾心兰问道:“他一个人,别再出什么事儿。”
“朕凭什么帮他?”
女帝来到殿内,就看见趴在鹿皮毯子上学走路的婴孩。
“姨、姨木~”
婴孩含糊不清地喊着。
“你这凡夫俗子,整日就知道傻乐。”
女帝直接将其掠过,朝着书案走去。
“归荑?!”
顾心兰有些生气地说道:“若是阴山的危险你实在处理不了,阿姐自然也不会逼着你去冒险,毕竟那是阿姐的男人,不是你的,可我分明看到凉州方向的红光消失,说明大危已解,你要是这都见死不救,说明你真是修仙修得六亲不认了。”
“阿姐,你、你竟然因为他责怪朕?”
女帝面颊变得更加冰冷:“你放心吧,他没死。”
“当真?”
顾心兰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着急,连忙上去拉住妹妹的手:“归荑,阿姐是真的担心你,这次见面以后,总觉得你怪怪的,害怕有一天,你连姐姐都不认了。”
“阿姐,我辈修士要封心红尘,否则将来在突破之时,是有可能会入心魔的,这些跟你说,你也不懂。”
女帝握着姐姐的纤手:“那个陈三石,你也不必担心,他立了大功,是不会死在大漠里的,就算要死,也是死在北凉。”
“立功,还要死?”
顾心兰有些没想明白:“这是哪门子道理?”
“功高震主。”
女帝不急不慢地讲道:“盛国老皇帝生性多疑度量狭隘,是容不下封疆大吏有真才实干,还拥有民心的,好不容易盼死孙象宗,又来了一个孙象宗的弟子,他能睡得着觉吗?”
“盛国的皇帝,真有这么坏心眼?”
顾心兰对于详细事情并不知情:“那怎么办呀?”
“简单。”
女帝平静地说道:“你写信把他喊来大庆,当我大庆的驸马,既能一家团圆,又能享荣华富贵,岂不是一举多得?”
“只怕石哥儿,是不会愿意的……”
……
大漠。
蛮族大都。
“大人!”
“弟兄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拔回凉州。”
“你们先出发吧。”
陈三石吩咐一句后,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两人。
宇文大汗宇文景濂,和九皇子宇文信。
经过陈三石的安排后。
扶持了宇文部落,帮他们占据新的地盘。
然后,又让宇文大汗退位,让九皇子宇文信上位大汗,顺便还处理掉了几个对他不满的兄弟和叔叔。
“好好干。”
陈三石拍拍他的肩膀:“我等你回来找我报仇。”
“好,你等着!”
九皇子宇文信信誓旦旦地说道:“十、二十年内,我就杀回北凉找你!”
陈三石没有再理睬,走出大都城之后,骑上白鹄马,几个呼吸之后就消失在漠南的尽头。
“唉……”
宇文景濂眼看着白衣走远,才长出一口气,终于敢颤颤巍巍地坐下。
这一次。
他们所有部落的损失,都太惨重了。
“父亲!”
九皇子宇文信安慰道:“你不必难过,我说到做到,二十年内,必定率领天族勇士,杀回北凉,生擒白袍!”
“不可,万万不可啊!”
宇文景濂闻言骇然失色:“我儿,如今我宇文部得到不错的利益,你又坐上大汗的位置,这辈子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享乐就好,千万不要想着去打北凉,否则的话,我宇文一族只怕是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啊!”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现在是还不够强。”
宇文信反问道:“但是难道,我就没有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的可能性吗?”
“绝无此种可能!”
宇文景濂脱口而出。
……
离开蛮族大都之后。
洪泽营一路急行军南下,朝着北凉返回。
同袍的尸体太多。
实在是不可能全部带回去。
但他们沿途若是遇到,都会在陈将军亲自带领下,就近找个不错的地方掩埋立碑,而且每一个人,都有名有姓。
返回的途中,大漠之上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
不过这雪,是自然的。
途中。
他们路过玛瑙河。
“回头,可以专门调个几千人来此地驻守。”
汪直看着辽阔的草原:“这一带牧草极其肥沃,就连蛮族都有相当一部分战马出自这里,咱们北凉以后,也不会缺马了。”
“是啊,都是弟兄们换来的。”
陈三石说道:“加快速度吧,过年是赶不上了,看看能不能赶上元宵节。”
……
二十五日后。
凉州城门。
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在城外迎接。
他们都已经得知。
这次凉州的妖魔。
全都是那位陈三石,陈将军率领着洪泽营赶走的!
是陈将军和洪泽营,救了他们,救了凉州上上下下几百万人!
犹如他们的,神明!
“我没记错的话,这位陈将军,是孙督师的关门弟子吧?”
“对,错不了,就不到三年前收的。”
“咳咳~”
一名耄耋老人拄着拐杖:“老朽年轻的时候,就是孙督师在北边打了几场大仗,换来北凉二十多年的安宁,如今,又是孙督师的弟子救了我们,真是一脉传承啊!”
“听说孙督年岁已高,这次出征都没有随军,你们说,他的衣钵将来是不是就由陈将军来继承?”
“那还用说吗?”
“咦,但是孙督师不是还有个大弟子,那位吕将军么,虽然在北凉的时间不久,但我可没少听说书先生讲他的故事。”
“那也比不上陈将军啊。”
“陈将军打的仗,哪一次不是惊天动地?”
“对对对。”
“而且孙督师一看也没有要传衣钵给大弟子的意思,否则的话非要收这个关门弟子做什么?”
“说得有理。”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陈将军留下来当督师最好。”
“是啊。”
“陈将军当年还干过携民渡江的事情,将来有朝一日要是凉州再遭难,他肯定也不会弃我们于不顾。”
“说得对,说得对!”
“……”
“回来了,大家伙快看!”
万众瞩目之下。
荒野官道上。
扬起漫天灰尘。
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盛的旗帜,然后便是鎏金的“陈”字将旗。
白袍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乡亲们!”
“陈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
“我们可得好好感谢!”
“……”
不用他说,百姓们也早就准备好各式各样的东西,齐齐跪倒在地。
“陈将军在上!”
“请受我等一拜!”
“……”
不远处。
骑在千寻身上的陈三石看见这一幕后,不得不下马徒步:“诸位乡亲,职责所在,陈某人自己家眷也在城内,自当竭尽全力,不至于如此的。”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您这是天大的功德。”
“如果可以的话,都应该给陈将军建座功德庙。”
“……”
“这话可说不得。”
陈三石连忙说道:“陈某哪里消受得起?”
“恩人!”
“陈将军和部下,都是我们的恩人!”
“嘿,老张你是才搬到凉州来的,你儿子不就在洪泽营吗?”
洪泽营许多将士都是从京城或者其他地方调来的,入驻以后,家眷也都会陆陆续续迁徙过来,一起在凉州城内住下。
“可不是嘛,当时我还说呢,不好好待在京城,跑来这荒山野岭,结果想不到,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这次肯定要升官发财了吧。”
“同喜同喜。”
“咦,老张,你儿子帮我挑过水,我认识他,怎么没见着他人?”
“咯噔~”
老头心间一沉,本就跪倒的他,彻底瘫倒在地上。
百姓们的气氛。
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阵亡七千将士,按照五口之家来算的话,就是三万余家眷。
这三万余人的天,还是塌了。
“诸位乡亲们,都起来吧。”
陈三石一个一个地扶了半天,才终于带动人们主动起身。
他看着用呆滞目光望着自己的男女老少们,最终开口道:“你们家里的儿子、丈夫,跟着我打仗没能回来,是我陈三石无能。
“但是,他们的死,将会换来凉州乃至整个北境长达数十年的安宁!”
“我向你们保证,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报给朝廷,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我陈三石,也不会忘记你们。”
安抚过阵亡将士家眷之后。
其余的百姓们又簇拥着上来送东西,鸡蛋、白面、青菜、条件好的甚至还有咸鸭蛋,腊肉。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赵康十分苦恼地说道:“按照军纪,督师是不让咱们收百姓的东西的,说这样容易造成吃拿卡要,可他们非要给,挡都挡不住。”
“王力。”
陈三石唤来部下:“你带着人,收东西的时候记一下姓名,收的东西价值多少,回头就换成同等价值的米面粮食。”
“好,我知道了。”
王力抱拳离去。
进城的路。
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完。
兰姐儿不在,孙璃也不能见面。
这次来接他的。
只有孙不器和陈云溪。
“爹爹。”
陈云溪拿着一串糖葫芦:“溪溪写字换钱,给你买的。”
“哟,你才几岁就能挣钱了。”
陈三石把她抱上马背:“不过,你怎么想着买糖葫芦?”
“上次爹爹不是挺爱吃的吗?”
陈云溪认真地说道。
“是,我挺爱吃的。”
陈三石吃着糖葫芦,看着身边的孙不器:“怎么,有话要说?”
“是我爹。”
孙不器说道:“我爹说你回来以后,立即去府里见他。”
师父……
陈三石微微颔首。
是该先去看看他老人家。
“好,我知道了。”
陈三石应了一声,就快马前往督师府。
在后山的湖边凉亭内,见到在钓鱼的孙象宗。
出乎意料的是。
这次老人家身边的鱼篓里,装的满满当当都是鱼。
他正把一条大鲶鱼从鱼钩上取下来,心情颇为不错:“嘿,老夫临了临了,总算是神功大成了!”
“师父。”
陈三石来到身边,抱拳道:“弟子回来了。”
“干得不错,这次,连我都没想到。”
孙象宗话锋一转:“不过老夫叫你来,不是要夸你的,是想问问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打算?”
陈三石问道:“师父,你是指……”
“你有两条路。”
孙象宗重新抛竿,说道:“第一,就是带着你师姐他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老夫在外面有些朋友能帮你安置好,但你小子如今也算是声名在外,能藏多久,难说。
“这第二呢,就是继续留在凉州,领你的兵,练你的武,后面免不了要遇到更多的麻烦事。
“老夫就带你去见一些人。
“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