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风拒绝干脆,顾池正欲欣慰。
耳畔传来两道不同但都毒辣的心声。
祈善哂笑:【褚无晦那厮果真就是花架子,整天掉书袋,误人子弟,他教林令德都什么东西?谋者讲什么诚实守信?这个乌元想要买粮种就让他买,交什么货还不是卖家说了算?若能用粮种骗北漠一年收成……】
顾池沉默了三息。
热情洋溢着骚扰龚骋的主公也碎碎念:【令德这孩子还是太实诚了,君子风度也不是这种时候讲的。乌元要买粮种就卖给他么,回头将种子都炒熟或者搞死……嘿嘿,乌元这个傻叉要是当着宝贝回去种,北漠还不粮荒?捎带手还能将乌元干下去……】
跟着就是一连串的【一箭双雕】。
顾池内心继续沉默了三息。
他认为自己挺不当人,但跟这两位一比,还是太仁慈,一个吃空饷将众神会耍得团团转,一个将能在众神会吃空饷的降服。主公有句心声很应景,卧龙之处必有凤雏。
或许自己才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乌元似乎没想到会被林风拒绝,仍不死心:“沈君仁名广为流传,乌某自家乡一路行至此处,处处有人歌颂沈君。乌某学识虽不甚多,但少时也曾听名师说过,施仁政于天下者,必爱天下之民。沈君于治下种植新品高产作物,不就是为了施爱于万民?”
“吾主爱民,但爱的是康国之民。”
乌元道:“这是小爱。”
沈棠在内心啧啧道:【这是准备让我化小爱为大爱么?瞧不出来,乌元这小子还挺会道德绑架的。吾蛮夷也,无道德。】
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再说了——
道德绑架谁都可能成功,绑架一个掌控暴力集团的势力头领怎么想的?沈棠即便讲道德品质,那也要等四方宾服、天下归心之后。现阶段,她还是更崇尚以力服人!
林风年纪小,面皮薄,但文士谋者该有的素养不缺,不会被人几句道德绑架就乱了逻辑和分寸:“国主爱民便是大爱。”
乌元似乎很无奈,愁容满面。
林风见美人眉头不展,软下心肠,减缓咄咄逼人的气势,连口吻也带上几分安抚:“种粮事关国本,如此大事也不是小小户曹能拍板决定的。倘若郎君有心为家乡子民求个福祉,可以找人去打听。主公仁善,倘若开价合适,这事儿也不是没转圜余地。”
乌元闻言眸光一亮,喜色溢于言表。
他问道:“当真?”
“主公心肠最软,若你家乡当真贫瘠苦难,主公也不会坐视无辜者饥饿枉死。”
划个重点——
开价合适。
整合一盘散沙开国,谁不捉襟见肘?
只要够穷,什么都能卖的。
虽然乌元没将林风的话当真,但对方作为一手策划新作物的陇舞郡户曹一把手,在沈棠那边也有分量。她的话,某种程度上也代表沈棠的意志。乌元浅笑,微垂眼眸。
林风心声茫然道:【为何松口?】
奈何,顾池那边没有给回应。
顾池的注意力被乌元同行的两个女性心声吸引,二人心下皆是不屑哂笑,其中一人撇嘴嗤道:【开价合适?真是钻进钱眼儿,这蠢女人可知盐粮皆是行军打仗不可或缺的辎重?如此重要的作物粮种居然还卖?】
这种可不是长期生意。
他们只用买个两年,便能攒下足够多的优质粮种,届时哪里还需要跟沈棠买粮种?养得兵强马壮,第三年第四年就能挥兵南下。莫说粮种,便是国主也会是阶下囚。
另一人想法没这么具体,但也在嘲笑。
不经意间还透露了一个很关键信息。
顾池借着饮茶的动作,暗中用余光观察二女。她们的相貌并不出彩,也许是自小生活环境缘故,她们肌肤看着有些粗糙,但眉目疏阔,这种粗糙反而添了几分野性。
她们坐在那儿,姿态不见局促。
顾池起初不在意二人,还以为她们是同行婢女或者乌元妻妾。如今再看,不似婢女那般低声下气,也无主母盛气凌人之态。
最重要的是——
从她们对林风指指点点的几段心声来看,她们都有根骨,根骨还都属于上佳那一拨。难怪会如此骄傲,不将二品上中资质的女性文士身份放在眼中。她们是笃定自己能修炼,资质成就不亚于林风,再加上自信不久就能修炼,对林风也无羡慕之意……
顾池心下挑眉。
嘿,这还怪有意思的。
尽管不知道她们自信哪里来,因为哪怕北漠极有可能有了一块国玺,但当权者不发自内心认可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或者只是基于血脉感情而认可少数特定女性,北漠治下女子照样无法修炼。根据寥少美这两年的研究观察,这种认可,必须基于性别。
北漠跟十乌差不多,那样强者为尊又急缺女人的环境,当权者很难做到这点吧?
做不到,这俩女子就无法修炼。
她们莫名其妙的自信和优越哪儿来?
顾池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女子,他这一举动便引起了龚骋的警觉,惹来后者饱含怀疑的注视。这种注视并非因为顾池举止冒犯,而是在警惕戒备,似乎要看穿顾池全部。
而他应对方式也简单,轻佻扬唇道:“从军数年,不识女色,便是貌若无盐,落在眼中也是浓桃艳李。顾某看够莽夫,难得看到中上姿色的女郎,不许多看两眼?”
龚骋:“……”
他当年被想要偷偷归乡的乌元搭救,跟顾池三人藏身月华楼养伤。那时的龚骋伤势很重,但顾池的面色却比他更似病患。常年面色病态,唇色泛青,一副沉溺美色而肾虚的模样。这位先生确实很喜欢坐在高处雅间看下方美人,还道在修炼,观众生相。
他敬重顾池,却也不赞同对方的风流。
龚骋还私下劝乌元管着点。
这种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就别想着美色风流了,保命要紧!乌元一心想要牢牢抓住顾池为己所用,投其所好都来不及,更别说出言劝阻了。如今一看,竟劣性不改。
沈棠在内心吹着口哨:【望潮,你很拼啊,要不要回去给你报个工伤啥的?】
龚骋淡声警告:“还请先生自重。”
顾池:“哦哦,原来如此,是顾某一时失态,冒犯云驰的内眷。当罚酒三杯!”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摊上沈幼梨。
说着吨吨吨下去三杯酒。
沈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顾池今天的饮酒量超出了规定!
龚骋解释:“她们并非骋的……”
话音未落就听其中一女出言讥嘲:“虽然我们族中风气开放,没这边的框框条条,但未嫁女地位甚至比族中兄弟高,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既然顾先生久不近女色,为何不去营妓寻欢作乐?之前行军打仗不方便,如今沈君平定一方,总该得空了吧?”
见不着瞧见个女人就挪不开眼睛。
她们老早就听过顾池名字,未见本尊还很期待敬仰,但见过真人却是大失所望。
作为文心文士,顾池身形也比寻常男子高大,只是体弱多年,总给人一种清瘦脆弱破碎之感,这对喜好强壮高大、肌肉虬结男子的二女来说,顾池不合格,更别提他刚才那一番话尽显猥琐下流,语气不免带刺。
顾池道:“我主治下并无妓营。”
那人闻言却不知想到什么。
对视一眼,发笑不已。
顾池也不恼怒:“你们笑什么?”
二女不答,或者说她们还未来得及张口解答,就已经被人出声指桑骂槐了:“求知若渴是好事,但路过两条狗叫两句你都想知道它们叫什么,是不是太多管闲事?”
龚骋皱眉欲起身。
来人道:“不管你实力有多高,动手之前先想一想,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界!”
“大过年要喜庆,但不是什么红色都能见的。”沈棠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不容抗拒地压下龚骋肩膀,又笑嘻嘻招呼白素过来也喝一杯,奈何白素并未认出沈棠的身份。
白素对着熟人还有几分笑脸。
对待不熟的,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高冷而又不近人情。
沈棠只得尴尬搔了搔鼻子。
白素视线掠过沈棠落向顾池,隐含警告——顾池他们还有半天年假团建,白素统领这边兵马还要命人维护治安,这个节骨眼混进来的人多,啥人都有,不盯着点不行。
隔三差五还能在小巷捡到尸体。
查下去发现都是仇杀。
严重影响本地治安。
白素眼神不善地乜向两女。
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笑什么?昨儿便警告过你们,再有违纪行为,将你们连同你们的主子都丢出去。不慎客死他乡的倒霉鬼,随便一铲子下去都能挖到俩。”
言外之意——
不排除将这一伙人都暗杀了。
明晃晃的威胁惹怒,但在她们有所行动前已经被乌元压下,他忙起身行礼道:“不知这位将军何出此言?或许有误会?”
“误会?你是指这俩不长眼的,嘲讽在城门巡查的我的兵,这种行为是个误会?我的兵生得魁梧又如何?总比你们脸长得丑要拿得出手。都还没开始修炼呢,就在人家的地盘撒野……哼!白某打狗从不看主人,因为不识相的主人,只会被摁着一起打!”
能让白素暴怒的,多半跟女营有关。
顾池隐约明白二女为何突然发笑。
白素早就盯上这一伙人。
她望向乌元:“你们是来探亲的?”
乌元道:“确实。”
城中守卫森严,入城出城都要盘查干什么,潜伏不是个明智之举,乌元一行人是光明正大来的,用的理由是探亲,顺便将亲戚孤女送过来。这孤女,便是两个少女了。
白素显然是调查过的。
她皮笑肉不笑:“来探亲?啧,这个节骨眼挑的很及时啊。四宝郡和陇舞郡这些地方户籍都已经补完了,重新入户,监管严格。别处的郡县,户籍也以本地为主,你带来的两个孤女有异族容貌,那些地方不给入,于是在相对松散的临湘郡重新上户?”
白素口中的临湘郡就是这里。
魏寿从家乡带来的兵卒户籍基本挂在此处,此地也曾有不少异族定居,所以当地户籍对异族特征的庶民上户管理不严格。
乌元眼睛不眨地道:“沈君平定一方,治下稳定,庶民若无户籍,日后便是寸步难行。既然送她们过来认亲了,首要大事便是上户。乌某不知,这——有什么不对?”
气氛陷入了某种窒息。
不知何时,酒肆不似之前安静。
酒肆内,众人视线都落在白素身上。白素不是一人来的,兵马还在酒肆外站着,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女兵,列队整齐,从战场磨砺的杀气让她们站在那里就自带压迫。
白素:“没什么不对,不过下次要查得严格一些,毕竟——一口一个‘我族未嫁女地位比族中兄弟高’的,其心必异。”
乌元抿唇不言。
白素继续:“这还是两个相貌无法遮掩的,其他的,没什么明显异族样貌的,会不会被你们安插到别处郡县上户了?我主性情通达,不拘小节,但也不喜欢小动作!”
给对手安插间谍是基操。
以主公对女性修者的重视,敌人精挑细选的好苗子,爬到高处的可能性比男性间谍高得多。如今正是户籍混乱的时候,查也不好查。这还只是白素灵光一闪的阴谋论,乌元背后的势力有没有这么干,尚属未知。
乌元眉头跳了跳。
坦荡道:“清者自清。”
“好一个‘清者自清’。”
白素临走之前还给顾池使眼色,带人走了,不用翻译,这是让顾池盯着的意思。
乌元吐出浊气,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这位将军倒是少见的飒爽性情。”
顾池端着茶杯笑而不语。
白将军提供的细节倒是解了他的惑。
“时辰差不多了,吾等还有旁的事情,先告辞。”祈善率先起身,沈棠三人也跟着起身告辞。凑巧,乌元他们也准备走人。
两方人马似乎忘记了此前的不快。
在酒肆门口依依不舍。
跟着——
又在同一间宅院门口碰面。
看看彼此手中的请柬,气氛略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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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