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虚往耳朵里塞上了耳麦,“喂”了两声,耳麦里传出叶澜的声音:
“小王子加油!不要被生活打倒!你是最棒的!”
王子虚愕然:“怎么是你?”
叶澜说:“我借用一下频道给你打打气。我想了一个口号,‘干死轻言,文暧永存’,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甚至都不押韵。”
“那你想一个。”
左子良的声音插进来道:“别闹了,你马上要接通了,最后提醒你一下:即使你被全世界遗忘,也不要做一颗悄悄腐烂的柚子。”
王子虚知道他在说暗语,提醒自己不要被妻子的事情影响。王子虚无声一笑,这个光头有着与外表不相衬的细腻。
“什么柚子啊?”
相比起来,叶澜粗枝大叶得多。
“好了好了,重申一下,伱只需要宣布我们的新合同就行,”左子良说,“你也可以自我发挥一下,利用一下你的偶像级号召力。”
“我懂。”
“该开始了。”左子良说。
“干翻轻言,文暧永存!”叶澜在一旁呐喊。
左子良终于嫌弃叶澜毫无文学素养的口号,盖过她的声音道:“打蛇七寸,一招制敌。”
随即,频道里一阵寂静。
王子虚深吸一口气。
……
半个月前,文暧app遭遇了自创立以来最恶心的对手,轻言。
轻言在面对来势汹汹的脚本团队时,采用了一种古老且行之有效的战术,一言以蔽之:盗版。
他们组织了若干轻言团队里的头部语疗员,组团到文暧注册账号。
小王子的脚本是批量分发给所有业绩语疗员的,这些语疗员前脚收到脚本,后脚转头就在轻言开聊。
轻言对这批语疗员有流量扶持,他们在轻言能够得到更多推广,对于他们来说,在轻言可以两头吃,而对于轻言来说,相当于虎口抢食。
不止如此,轻言还派出小编没日没夜地挖墙脚,只要上过榜的文暧语疗员,都被挖过,许诺只要你们过来什么流量扶持、日销推广全给安排,赚得比在文暧多得多。
发展到最近几天,轻言那边的日销榜上前20名里,至少有15個在用小王子的脚本。而且这些人在文暧也有号,在文暧同时接单,跟开网约车一样,一台车几个平台换着接单。
真实的商战就这么朴实无华。不光轻言这样做,几个新入场的语疗软件都有样学样,小王子的脚本成了行业内的圣经。
那段时间左子良和叶澜核算了一下收益,发现轻言的净利润都快跟他们一样高了。因为成本全都摊给文暧了。
也就是说,他们辛辛苦苦培养语疗员、养脚本团队,结果利润大头被轻言给拿了。
这谁受得了?
关键这种行为还难以防住。如果文暧不给全体语疗员们发脚本,那他们的核心竞争优势就丢了;如果花时间去甄别谁是真的文暧忠臣,谁又是间谍,那又会耗费许多人力,人事支出又得提高。
而轻言那边搞盗版几乎是无成本的:哪怕只有一个间谍摸进来,就能得到当天的所有脚本,电子时代的文字是廉价的,人家眨眼间就能转发得人手一份。
轻言现在变成了一个趴在文暧身上吸血的脓肿,今天是时候把它给挑破了。
王子虚想到的反制措施也很简单:把现有的语疗员合同升升级。
他们拟了一份新的制式合同,原本的合同为“A级签约”,而新合同命名为“S级签约”。
即日起,只有“S签”的语疗员才能拿到新脚本,并且有资格接受培训,平台流量资源也将向S签语疗员倾斜。
S签合同对于语疗员的要求更高,除了月销必须高于1200以外(这个数字是经过核算的,并不算太高,但利润足以覆盖脚本支出),S签的语疗员不得签约其他同类公司,否则将赔偿高昂违约金。
同时,小王子的脚本将作为内部资料流通,自带保密条款。如果转发泄露,一旦查实,将面临诉讼官司。
这一招,釜底抽薪,蛇打七寸,一招制敌。
新合同并没有直接解决“盗版”的问题。只要轻言绞尽脑汁,或许也能培养出一个拿到S签的语疗员。让这个语疗员去文暧盗火,也能造福轻言千万家。
但这个语疗员必须具有以下特点:对轻言足够忠诚,甘愿为了轻言吃官司,同时还能面对文暧S签的流量扶持无动于衷,宁可只吃低保,也要为了轻言大业付出牺牲,把独家脚本无偿发给其他人。
资本社会,如果轻言能够找到这样忠心耿耿的人,那王子虚和左子良无话可说,只能反手起诉对方了。
而且,就算世界上还有一个程醒这样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盗火者,对于大局也于事无补。因为新合同是排除竞业的,除了轻言那几个已经霸占巅峰的头部语疗员,广大中下层语疗员没有继续呆在轻言的理由了。
没有语疗员,光有脚本有什么用?
在轻言想到应对方式之前,他们就会进入缺少语疗员导致流量下降、流量下降导致语疗员流失的恶性循环。
当然,这种方式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果是以前,文暧体量较小时,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出这么一个S签的合同。出这样一个合同对于没有声量的小公司来说简直是自寻死路,谁会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他们会遭到行业内所有语疗员的抵制。
但这半个月以来,文暧公司的情况已然天翻地覆。小王子的新作上市,文暧app的流量也节节攀升,现在他们的情况只愁语疗员不够,不愁流量不足。
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不签S签。抵制可能也会有,但只要文暧流量不下滑,抵制就于事无补。
左子良特地要请王子虚亲自来宣布这个决定的原因就在这:为了将语疗员们的情绪最小化,请小王子本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信者掐断了频道后,兴致勃勃地下来对其他人道:
“我讲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樱酱说,“尤其是最后一句,特别多余。”
信者恼羞成怒:“那些弹幕是很离谱啊!难道不该仗义执言?”
没人理他。
小八说:“不谈这个,马上要宣布新合同了,你们要不要签S签?”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
作为文暧俱乐部的成员,几位语疗员是最早知道新合同的消息的,他们甚至还针对合同提出了一些意见。
樱酱说:“签啊,我又不去其他软件,条款对我没影响。”
信者说:“我也打算签。”
小八说:“但是,这样日后会不会被公司拿捏?……”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公司有公司的考虑,S签各项扶持虽然诱人,但必须考虑以后不能轻易挪窝的问题,谁也不想官司缠身。
诗人说:“我研究过。合同只有1年期限,到期后可以自由决定是否续签。”
“1年。还等得起吧。”小八说。
信者说:“听小王子怎么说。”
小王子尽管也属于公司高层,但他总给人一种感觉——比起管理层,他更像是语疗员这一边的。
王子虚盯着眼前的稿子,上面简单写着发言要点以及各项数据。
这些内容是他要求黄达准备的,他自己也润色过,但此时面对着眼前弹幕屏,看着上面滚动的文字,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合上了文件夹。
玻璃幕墙外,黄达身形一僵。
“大家好,我是……小王子。”王子虚说,“接下来由我发言。”
他的声音经过压缩后转化为电磁信号,以光速传播到各个终端。
宁春宴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本来我准备了一个简短的发言稿,上面写了一些相当重要的话,有关钱、收入、流量、合同的,一些商业上的。但是在说那些话之前,我打算先说一些不重要的话。
“这些话跟大家无关,只有关我自己。
“在文暧公司的老板左子良找到我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段时光。”
在后台,另一个工作间,叶澜和左子良对视一眼。
叶澜的眼神里浮现出深深的惶恐。
他在说什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而且,小王子怎么可以绝望?
似乎是在回应她,王子虚接着说:“很抱歉向你们展示出我脆弱的一面,但是我答应过一个人一定要诚实。所以我在这里告诉你们,我在写下所谓的《小王子情书》之前,曾经极端地绝望过。
“我生活在一个很狭小的地方,中国很大,地球也很大,但我的生活范围很狭窄,比小王子居住的B612号星球大不了多少,只需要一颗不长眼的猴面包树,就足以摧毁掉整颗星球。
“日本有个作家叫中岛敦,他写过一篇短文叫《山月记》,那个故事里的主角因为想要靠诗词扬名天下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最后嫉妒得发了疯变成了老虎。
“‘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这便是我那时候的状态。
“可若是一个人从未成功过,叫他如何相信自己是块美玉?如果不被任何人理解,又如何让自尊不变成脆弱的窗纸?如果这个世界本就是猴面包树构成,除了生活在树上,我们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那时候我分裂成了十几个我,相互攻击,相互批评,我希望在与自己的激烈搏斗中,脱颖而出一个胜者,让赢家来决定一切。然而活下来的只有遥不可及的理想,和无法剥离的**。
“理想牵引着我的脊梁,现实拖拽着我的翅膀,我要么匍匐在地,要么直着身躯沉没,在两股力量中扭曲。这就是我绝望的原因。那时候支撑着我走下去的,是无比渺茫的希望,而且即使是希望,也像是在骗自己。我不知道不骗自己能否活下去,但我知道我也曾差点化身老虎。
“可是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没有化身为寄生虫。骑上驽马,拿风车当敌人固然可笑,可趴在别人身上吸血就是可悲了。
“说这些并不是忆苦思甜。我想说的是,有些人在盗用我的作品,非法地挪作它用。不管我的作品是好是坏,都是经过一系列痛苦才凝练出来的东西,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希望有人继续盗用。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不要扭曲他人,那不善良。我不知道我这番话能否唤起那些盗用脚本的人心中的善意,但我知道白纸黑字的契约可能更加管用。
“这就是第二个话题,是那件重要一点的事:我们要推出一份新合同……”
听到这里,叶澜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话题终于拉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要暴走了。”
她拍着胸脯,转头看向左子良,却发现他双目闪光。
“太棒了。”左子良说,“这个比干巴巴地照本宣科读稿子棒多了。”
“啊?”
叶澜转头看向黄达,却发现他也甚是雀跃:“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反正是被鼓舞到了。”
“啊?”
左子良说:“我们最大的风险是,语疗员们不满意新合同,效果平平。这样一来,我想哪怕是一点,也能让语疗员们更倾向我们这边一点。”
说罢,他转过头看叶澜:“商业的本质不是单纯的金钱往来,更重要的是信任和信心。”
“呃……”叶澜露出难言的表情。
她不是不相信左子良的话,她是觉得,这话从左子良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味道不对。
她才不信王子虚也是他这么想的。怎么看都像是左子良在利用单纯的王子虚卖惨造势嘛!
当然,效果确实不坏就是了。
卑微小宁的手机上,直播弹幕滚动绵延如同江水不绝,双开的分屏上还有群聊,消息也是滚动不断。
“这是我理想中的小王子。”
“听着好心疼。”
“呜呜,小王子快接我的单吧,我要给你打钱!”
“……”宁春宴双目怔怔,有些迷茫。
她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依然不知道小王子的真身是何许人也,有多大年纪,是否婚配,相貌是否英俊……但至少,他是个男的。
不是同性对她来说就够了。
只是……
宁春宴揉了揉眼睛。
怎么听着这声音,还有这说话的方式,经常跳戏到某个熟悉的人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