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让王子虚参加第二轮,还真能做到。”
“如何做到?”
陈青萝说:“你仔细看过征文须知没?”
宁春宴抓狂:“哎呀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你直接说答案就好了!”
宁春宴心急如焚,陈青萝也不卖关子了:
“西河市文旅和南大是手拉手友好文化交流对口单位,这次文会,还给了南大几个特邀名额参赛,因为是特邀,所以不参与初选,直接进第二轮。”
宁春宴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她在想什么:“你的意思是,让王子虚的稿子以南大特邀稿件的身份,直接去参加第二轮评选?”
“嗯。”
宁春宴深吸一口气。
“青萝,我承认你的想法很大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王子虚他又不是南大的!”
陈青萝振振有词:“可是我们是南大的啊,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哪里够了?”宁春宴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她。
陈青萝说:“你仔细看一眼章程,规则上没有说南大特邀稿子必须是南大在校学生写的。”
“是吗?可王子虚他也不是离校大学生啊!”
“规则上也没说必须是离校大学生写的。”
“可是他连南大的校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巧了,规则上也没说特邀稿件作者必须知道南大校门往哪边开。”
宁春宴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认你的想法天马行空,可你知道伱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个毫无南大背景及出身经历的人,你把他的稿子拿去给南大,说,‘你好,我们觉得这篇稿子写得很好,请务必把它加入特邀稿件当中,谢谢了!’难道你以为人家就会答应你吗?”
陈青萝说:“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你就只能拿着那谁的稿子跑到第二轮征文评审委员会去,挥舞着稿件对他们说‘我是宁春宴,我觉得这个稿子被判错了,我要你们推翻宣传部上一轮的结果,把这篇稿子直接加入第二轮当中’,你觉得哪样成功率高一些?”
宁春宴咬起了手指头。
张倩确实是个臭婊子没错,她以十分荒唐的理由淘汰了王子虚的稿子。但是那也是一個既定事实,是有权力机关作为背书的审稿结果。
不管她毙掉王子虚的理由为何,都是宣传部和组委会经过审核把关一致裁定的结果,一旦形成,就不可更改。当结果公布的那一刻,那就不是她个人的意见了,而是宣传部集体决策的结果。
第二轮的审稿组委会也是西河文官系统的一部分,她不可能让人家自己推翻自己上一轮的结果。那不是推翻张倩一个人的裁决,那是在跟西河的整个文官系统作对。
张倩的毙稿理由再荒谬,那也代表了组委会的意见,只要不形成强大到能迫使西河市整个文官系统屈服的舆论压力,她们都拿她没办法。
归根结底,第一轮的审稿结果不可变更,指望系统自我纠偏是不可能的,想要让王子虚的稿子打赢复活赛,必须败中取胜,死里求活。
这么想来,陈青萝的方法,很可能就是那个唯一解。
宁春宴冷静下来,严肃地问道:“青萝,你确定规则上没有写吗?规则上难道没有写,‘南大特邀稿件必须有南大教育经历’?”
陈青萝想了想,转身打开电脑上的网页,进入西河文协官网,点击查看文会征文须知,片刻后,转身说:“没有写。”
“难道上面也没有写,南大特邀稿件的人必须沾亲带故和南大有那么一丢丢的关系哪怕是亲妈在南大扫过地都行?”
“没有。其实规则很简单,一言以蔽之,南大代表觉得稿子质量可以就行。南大是选送方,而不是出品方。”陈青萝说。
宁春宴无言以对,低头陷入了沉思。
陈青萝语重心长地道:“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难,南大那边负责征稿的教授我们都认识,无非是说服他给特邀稿件队伍里捎带着加一个王子虚的稿子,这事儿就成了。梅主任不是已经说了,王子虚的稿子进入第二轮,他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宁春宴沉默片刻后,问道:“南大负责征稿的教授是谁?”
“钟俊民。”
宁春宴脑海中闪过一个古板的黑框眼镜老教授,正在唾沫横飞地痛斥小王子,顿时捂着头叫道:
“怎么偏偏是他啊!他最难说话了!”
陈青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在人为嘛。你不是保证过要让那谁的稿子进入第三轮吗?”
“可是青萝啊,这个方法太过于离谱了,不管做成了还是做不成,后果都会很严重啊!”
就不谈钟俊民听到她们这个要求后会是什么表情了,退一万步,假如钟教授真的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而之后王子虚又顺利挺进第三轮,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到时候南大的莘莘学子们围观征文,共同瞻仰本校特邀作者的大作,一看作者,王子虚,谁啊?不认识,哪个系的?
答曰:乃是北理的。
他们那时会是什么表情?
又或者王子虚的妻子及家人们,在得知王子虚荣获征文三轮入围时,看到他稿子上面特殊标注的“南大特邀稿件”时,他们会是什么想法?你小子什么时候跑南大去了?
想到这里,宁春宴一个哆嗦。这场面又喜感又滑稽又荒诞甚至还挺刺激,她都不敢接着想下去。
偏偏此时,陈青萝蛊惑色彩极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那也随你,毕竟那个谁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而他如何被嘲如何骂声盈街,最后不堪受辱从10楼跳下去,那也不关我的事,反正我不在乎。”
宁春宴咬了咬牙:“那就试试吧,事在人为。”
陈青萝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跟我一起去。”
宁春宴说完,陈青萝又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要写。”
“你总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去吧?”宁春宴说,“你不是说你这个南大校友要为王子虚坚强背书吗?”
陈青萝内心经历了一番严重挣扎后,终于艰难点头:“好。”
宁春宴倒有些诧异她答应得这么轻易:“你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啊?你居然会为了自己不相干的人这么积极,很少见呐!”
陈青萝一滞,呆了会儿才说:
“因为我讨厌臭婊子。
“这个世界交给谁都行,就是不能让给臭婊子。”
宁春宴由衷道:“你说得对。”
……
文暧俱乐部今天的午餐是油焖龙虾。他们请的阿姨来自潜江,这个中部的不太知名小城市以两样东西闻名遐迩:一是它乃“鲁郭茅巴老曹”当中曹禺的故乡,二是它们的小龙虾行销国内。
阿姨对于自己油焖龙虾手艺相当自豪,众人饭毕后还特地来桌前检查虾剩几只,以此作为验收自己厨艺的凭证。
验收结果是,一大盆里基本只剩汤汤水水和辣椒调料,虾嘛,只剩一只。
就是王子虚现在眼前这只。
擐甲操戈,通体鲜亮,呈现出威武的红色,两只长钳高举,顾盼生威。它生前一定是只骄傲的虾,然而骄傲已随着它成为盘中餐而作古。
龙虾黑不溜秋的两颗眼珠死死盯着王子虚,忽然张开嘴道:“你现在的生存状态是不健康的。”
王子虚浅笑着摇摇头,他觉得他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知道自己不健康,但无论如何,一定比眼前这只虾子健康。
龙虾又说:“垂头丧气,缺乏攻击性,你体内的血清素严重不足,这会影响你的幸福指数。”
之前是萨特,现在又是龙虾,王子虚感觉自己开始习惯了,问道:“你是谁?”
龙虾在桌上朝他鞠了一躬:“我是乔丹·龙虾·彼得森,你的居家龙虾博士。”
王子虚说:“你好,龙虾博士,我哪里不健康?”
龙虾在桌上朝他爬近了一点:“我是一名龙虾生活习性研究者,你知道吗?龙虾的攻击行为很有趣。”
“攻击行为?”
“对,龙虾的群体和你们人类相差不多,都采取残酷的赢家通吃的不平等分配制度。只有在战斗中获胜的虾,才有资格分配到最好的领地。”
王子虚说:“我们人类并不是赢家通吃。”
龙虾勾了勾双钳:“是的,表面上是这样,但是实际上如何,大家都懂的,对吧?你们不过只是让败者维持生存,好让他们接受继续被剥削的命运。
“就比如,你没有拿到优秀,仍然在单位勤勤恳恳做事,只为了保持你的地位和工资,然后你就忘了你其实是在白费劲。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方面,人类做得比龙虾聪明多了,对吧?”
王子虚不想和一只龙虾谈人类社会的运行方式:“你接着说龙虾的攻击行为。”
“龙虾会为了争夺地盘而发生争斗,经过我的研究发现,获胜的龙虾体内的血清素水平会急剧飙升,落败的龙虾则相反,血清素急剧下降。
“获胜的龙虾往往会耀武扬威,败者则往往垂头丧气,仿佛受了极大打击,在数天之内,都会拒绝再次争斗。失败的阴影让它们的虾钳沉重。
“失败的龙虾在失去领地后,一夜之间地位从帝王降格为草民,血清素的降低,就是在协助它们调整自己的心态,让它们适应败者的身份。”
王子虚听懂了:“你在暗示我。”
龙虾诡异地笑了,它不存在“嘴”,但王子虚仿佛能看到它的笑容:
“我并不是在说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像个失败者。如果你垂头丧气,畏畏缩缩,不敢争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对于其他同类来说,你就是给自己上了一个‘弱者标记’。
“其他同类会本能地认为,你是一个失败的龙虾,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争端中,他们会更倾向于优先牺牲你的利益。所以你会被欺负得越来越惨。”
王子虚说:“那失败的龙虾会被欺负得越来越惨吗?”
龙虾博士挠了挠头:“呃,这个我倒没研究过。”
一只手出现在王子虚面前:“这只龙虾你还吃吗?”
王子虚摇摇头:“不吃了。”
“那我吃了。”
王子虚看着龙虾博士消失在叶澜的唇齿之间,细弱的声音从她的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不要……像个……弱者。”
“可是,为什么龙虾要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保留这个特性呢?”王子虚道。
“啊?”叶澜纳闷地看着他。
“没什么。”
叶澜在他身旁坐下来:“你的事,我听宁春宴说了。你也不要太丧气。”
王子虚冷静地笑了笑,说:“刚才那只龙虾已经告诉我了。谢谢。不过,我看起来真的很丧气吗?”
叶澜狐疑地盯着他,感觉他不太正常。但是由于王子虚一向都不正常,所以她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接着道:
“你看上去倒还好,但是,是吧,被前女友这样搞,想想心里都会有火。”
王子虚摇了摇头,靠在了椅子上:“我能说,在听到宁春宴说第一轮是宣传部负责的时候,我就猜得**不离十了吗?”
叶澜问道:“什么意思?”
“我当时就猜到,可能是张倩搞鬼,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这样。”
叶澜趴在他旁边问:“她以前也这样过?”
王子虚说:“我和她谈恋爱的时候,曾把我很自信的作品交给她,让她帮我投稿,结果却杳无音信。以前我以为是我水平太差了,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她做了手脚。只是没有证据。”
叶澜愤激起来:“她这人怎么这样啊?她这不是有病吗?她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王子虚摇摇头:“她是那种性格,假如一条路上塞满了车,她会动用自己的车技,想尽办法加塞到另一条道去,然后换个地方堵。但她会觉得自己领先了一个车位,很满足。她就是这种人。”
叶澜倒吸一口气:“也就是说,她帮不到你,宁可拖你后腿?”
“对。但是她不认为是在拖我后腿。她觉得不让我写作是为我好,因为她觉得写作不赚钱。只是没想到,分手这么多年,她还是这样。说实话,听她说她是为我身体着想时,我感不感动都只能沉默。”
叶澜说:“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风轻云淡的,我真的佩服你的涵养。”
王子虚说:“不风轻云淡有什么用?她是宣传部领导,我是小办事员,我再生气,难道能学宋江,一刀把阎婆惜给捅了?”
“那倒也不必……”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王子虚说,“她现在一定拉着她的男朋友,或者是其他单位的什么领导,在添油加醋地数落宁春宴,给她招黑。”
叶澜皱眉:“她敢惹宁才女?”
“不敢正面惹,但在背后吹吹小风,使点绊子,你拿她也没办法,”王子虚说,“我不是不生气,我生气了也没用,我怕我生气了,反而连累了宁春宴,让她帮我背锅。我巴不得她别再管我的事。”
叶澜揉了揉额头:“那你以后,还打算写作不?”
“写啊,不过我不能再呆在西河了,得想个办法离开这儿,”王子虚说,“人类和龙虾的不同之处在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叶澜微微张嘴:“文暧公司你不做了?”
“做,而且还要做大,”王子虚说,“其实,我又有了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