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子见他上前请安,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没怎么好,好在也没怎么坏,你可别听你二师兄胡说八道,既然事情不是你做的,咱们可不能剑走偏锋,先就坏了江湖道义,这些时日,你且别出谷去,柳若枫倒也罢了,柳若松武功的确在你之上,其实这件事,关键还在魔教护法乾达婆身上,可是要魔教中人自认杀人,替你解释清白,只怕也甚为不易。”
东方未明躬身道:“弟子谨遵师命,还有一事要请师父指点。”跟着便将利空法王与江瑜,约定十二月十五,在白马寺不知有何图谋的事情说了。
无瑕子在江湖上阅人无数,这利空法王的师父持国天,与魔教交情不浅,后来在藏边自立成派,在青海西藏俨然为王,收了一群资质极佳,而品行极劣的孩童,利空法王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持国天一命呜呼,这藏边的邪教,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不知流落何方,不成想利空却颇具野心,竟来中原生事,按理说该当有重大图谋才是。
东方未明听师父说的郑重,当下又将少林寺中,以毒药要挟史燕,令其偷窃《易筋经》之事简略说了。
无瑕子听得甚是专心,后来听到东方未明能顾全逍遥谷的名声,将少林寺不传之秘物归原主,心中极是喜欢,但想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说道:“是了是了,这利空法王小子,原来是艳羡中原武功博大精深,意图偷窃据为己有,少林寺的易筋经既然没能如愿得手,又将目光盯在了白马寺上了。”
东方未明奇道:“白马寺都是一群不会武功的和尚,难道寺中竟藏了什么高深的秘籍不成?”
无瑕子摇头道:“这可就是你看走眼了,白马寺的住持灵相,武功犹在洛阳三杰之上,只是他不会教徒弟,性子又是孤僻,因此门下没什么厉害徒弟而已。”
东方未明问道:“白马寺的住持,灵相?灵相?似乎是一个黄色卷曲胡子的僧人,看模样也不像是中土人士。”
无瑕子道:“为师可没教你给人相面,灵相胡子的事情另有曲折,关涉了另一个人的名声,为师不是信不过你,只是陈年旧事,知之无益,与眼下之事也是全无关联,这白马寺中,旁的武功倒也罢了,一套‘莲华禅定功’却是武林一绝,传闻此功大成之时,身前身后有一股无形罡气,纵然是宝刀利刃,也难动分毫,只是有洛阳三杰相互呼应,白马寺这才安安稳稳了几十年,想不到这利空法王,外夺不成,便想从内部瓦解,跟江瑜鬼鬼祟祟的商量,多半就是要做江天雄的功课,只要江天雄点了头,他们便能一同得此神功。”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找大师兄和二师兄,让他们两个在白马寺中埋伏好,一旦有什么法王过来抢夺,立时将他拾掇下来,扭送官府,告他一个偷盗财物的罪名。”
无瑕子笑道:“江湖事,怎能与官府拉上干系,更何况还不知,江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贸然打草惊蛇,让他们将矛头对准你的两位师兄,岂不糟糕。”
东方未明问道:“那怎么办,师父,咱们既然知道这件事了,就不能袖手不理,不然侠义二字,不免要大大的蒙尘。”
无瑕子笑骂:“你来教训为师吗?你不肯袖手不理,那是没忘了师父的教诲,可贸然出手,就鲁莽的很了,想那白马寺坐落洛阳,与江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你贸然上去要人家小心在意,人家只怕要想‘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反而要将你当成了企图不良之人,那时岂不是又要难以自证。”
东方未明挠头道:“师父有什么高见,不妨说了吧,弟子过去只是觉得心中坦荡,便无惧无悔,但杨柳山庄的这一桩奇案,实在搞得心力交瘁,如何行止,却是一筹莫展。”
无瑕子道:“两件事情其实一而二,二而一,说到底都是魔教的诡计,你大师兄在江湖上人缘甚好,为师已派他又往江南,既然之前你与丐帮同历患难,如今还是要丐帮仗义执言才行,丐帮在杭州极有威势,料那杨柳山庄的柳若松不敢不给面子,但与此同时,还是要将事情查个明明白白,还柳家一个公道。”
东方未明拍手道:“师父此言大是高明,嗯…恩威并施,要打架,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要讲道理,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诸般证言证词,拿出来请脑筋清楚的高人,好好的分刨明白,是好事不敢掠美,是坏事总不能空担恶名。”
无瑕子捻须微笑道:“未明儿,你长大了,为师还只说了几句,你就将全盘计划都说了出来,但这桩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你要讲打,总不能真的闹出人命官司,不然旧怨未解,又添新仇,本是一桩无头冤案,到头来弄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了。若是晓以利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证实,人家死了兄弟,未必肯听你言语,不也是情理之常吗?”
东方未明叹了口气道:“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我说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我跟他无冤无仇,干嘛非要取他性命不可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无瑕子摇头道:“这世上人心二字最是难测,人与人之间,永远做不到绝对的信任,别说是陌生人,就是亲如父子兄弟,也常有信不过的时候。”
东方未明道:“怎么会呢,若是血脉相连,或是骨肉手足,那是天下最紧密的关系,怎么会有信不过的时候,别说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就是结拜的把兄弟,同拜一师的师兄弟又何曾会有芥蒂?”
无瑕子冷冷的道:“是吗?那你学断魂掌之事,怎的从未跟你大师兄说过。”
东方未明脑中“嗡”的一响,知道师父已然知悉全部,不敢强项,双膝一曲,又跪倒在地,叩头道:“师父恕罪,容弟子详禀,弟子当时入门不久,不知那黑衣貂裘之人,便是曾经加害弟子的凶徒,只是觉得他能轻松走过,师父布置的五行八卦,心中颇为好奇。”
无瑕子道:“你起来,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为师倒要听你好好说说,学这断魂掌的前因后果。”他虽叫东方未明起身,却并未伸手去扶,显然师徒二人已生芥蒂。
东方未明低头道:“师父莫要怪罪,当时弟子心生好奇,问他姓甚名谁,来逍遥谷有何图谋,那玄冥子不怀好意的朝弟子傻笑,弟子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个疯子,侥幸走过几步阵法,其实不值一哂,可是此人手法好怪,顷刻之间就将弟子制服,弟子虽然不愿屈服,可玄冥子手段好毒,掌力顺着肩头,直痒到了心坎里了。”
无瑕子道:“嗯,这是他赖以成名的‘玄冥七杀’,后来怎样?”
东方未明道:“弟子心中害怕,想要开口求饶,嘴唇已然张不开口,亏得之前在洛阳,与百草门的巩光杰,交换了一些药材,巩光杰送了弟子一枚解毒丹,弟子只当是驱蚊子的玩意儿,从没放在心上,不想那时却派上了用场。”
无瑕子“哦”了一声道:“是神农避毒丹吧。”
东方未明点头道:“正是,玄冥子不知弟子身有解毒奇药,以为我逍遥谷另有秘传,克制他的功夫,因此反复套问,却始终不得要领,忽然问起弟子,要不要跟他学功夫。”
无瑕子道:“因此你就跟他学了断魂掌?”
东方未明摇头道:“弟子未得师父允准,怎敢就此答应,可玄冥子指出了,弟子武功的几个毛病,又说两位师兄都是一日千里,弟子这点微末道行,跟他们越差越远,又说本事学成是自己的,临敌之时能打赢才是正经,还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学会了这断魂掌,用以借鉴比对,也是好的,弟子那时猪油蒙了心,艳羡他这狠毒掌法,学了几个月,只觉招数刻薄,用劲险恶,始终不敢轻用,因此也一直没敢跟师父禀告,还盼师父恕罪。”
无瑕子叹了口气道:“那时你师叔还没入魔教,我们师兄弟的恩怨,你原本不知,只怕当时心中还在派为师的不是,对不对?”
东方未明忙道:“弟子不敢。”
无瑕子悠悠的道:“这件事情如不跟你说知,只怕将来你在这正邪是非之辨上,仍会糊里糊涂,棘儿,你也过来,这件事你嘴上虽然没问过,心中定然要反复琢磨,索性为师将恩怨是非,说个清楚明白,也免得你们师兄弟,再重蹈覆辙。”
果然荆棘躲在一株百年老树之后,正在侧耳倾听无瑕子,知道了东方未明偷学断魂掌之事,会如何发落,但没料到无瑕子竟然会呼唤自己,这么一来更是窘迫,逃是逃不得的,但要是走上前去,不知无瑕子会说出如何一篇大道理,岂不磨得耳边生茧,平白无故的受此大罪。
无瑕子将荆棘抚养长大,如何不知他心意,朝大树这边走来,东方未明跟随在后,寻思师父言语并不如何严厉,想来已原宥了自己,可心中兀自惴惴不安。
荆棘迟疑不决,无瑕子已然到了身前,说道:“你们两个坐在树桩上,安安静静地听好。”
如此一来,就是荆棘再如何不情不愿,也只能坐了下来,无瑕子开口道:“本门号称逍遥,沿用了创派祖师的道号,其后诸多传承,时常说于你们知晓,为师若是再讲一遍,阿棘又要觉得气闷了,是不是?”
荆棘见师父说的诙谐,甚是不好意思,说道:“老头子虽然啰嗦,但你说的话,哪次没有听进耳中,尽管净是受罪来着。”
无瑕子笑骂:“兔崽子能听为师的金玉良言,乃是你做弟子的福气,怎么是受罪来着。”
东方未明听得他们师徒俩,又要吵将起来,本来幸灾乐祸,寻思只要师父将心思都放在二师兄身上,自己跟师叔学功夫的事儿,只怕就能含糊过去,但转念一想,若是荆棘真的被骂得狗血淋头,当场跟师父吵起来,只怕什么古怪言语都说出来,那时师父奈何不得他,说不定便要重重惩处自己,岂不是冤枉至极。
忙道:“二师兄切莫烦恼,师父他老人家,是讲咱们逍遥谷的前世今生,说不定其中能有什么机缘,也说不定呢。”荆棘“呸”了一声,却也不再言语了。
无瑕子继续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祖师爷千般好处,却留下了两大弊病。”
东方未明不敢询问是哪两大弊病,继续听无瑕子诉说,荆棘却满不在乎,随口指摘前辈先人的不是。
无瑕子也并未与他计较,继续说道:“其一是涉猎太博,却又博而不精……”
他刚说到这里,荆棘忽然哈哈大笑,说道:“那不正是老头子你吗?你这也算是学了个十足十。”荆棘此言太过放肆,无瑕子涵养再好,也是忍耐不住,伸指虚按了两下,荆棘心中奇怪,但额头如遇铁锤一击,登时栽倒在地,惊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无瑕子淡淡一笑说道:“为师的本事,你还不曾多见,就这般狂妄自大,指摘师祖的不是,该不该打。”
荆棘却兀自不服气,说道:“这倒也罢了,但这一手怪招的名字,你可不能再守口如瓶了吧。”
无瑕子道:“你是我的弟子,艳羡为师的功夫,有什么打紧,教你一个乖,这功夫叫做‘八仙指路’,适才击在你额头的这一招叫做‘吕洞宾点石成金’,乃是用以点化顽愚的妙手,你好好用功,这一招我便传你。”
荆棘摇头道:“罢了罢了,这功夫除了偷袭暗算,也没多大用处,要是当真平手相较,老头子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未必能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