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月轩眉头微皱,说道:“你啊,就喜欢什么事都刨根问底,实话对你说,这方云华虽然模样生的好看,但我对他颇多忌惮,至于是什么缘由,我却说不上来,或许与你所言不谋而合,可咱们行走江湖之人,不能凭一知半解便下定论,也不能抓住人家一点毛病,便以偏概全。”
东方未明道:“能让大师兄说出这番言语,可见这方云华为人狡猾,做事不择手段,大不了将来跟他少有往来,敬而远之的为是。”
谷月轩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江湖上宵小之辈数不胜数,真正能两肋插刀的朋友并不算多,将来你交朋友,一要看这个人的才干品德,二要看危急关头的行事作风,万一是个绣花枕头,平时推杯换盏,擂鼓吹得叮当响,一遇困境便生怯懦,那是酒肉朋友,当不得朋友二字。”
东方未明躬身受教,说道:“大师兄行走江湖多年,这些事情可得时时耳提面命,以免小弟多走弯路。”
谷月轩道:“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些事情还是要自身磨炼才行,就是师父谆谆告诫的言语,只怕有些时候,你也会觉得啰嗦呢。”
东方未明道:“是呀,这叫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萧遥兄弟,始终研究史实典故,原来便是为此。”
谷月轩道:“丐帮的萧遥吗?他倒是个人物,哎呦,跟你说了这么多,今儿不能打桩先将轮廓弄出来,明儿怎么舔砖加瓦,这造房子可不比修房子,就算是有现成的房盖,除了木石之外,还得铺砖粉刷,要是一一拾掇完,不忙上十天半月,累的腰酸背疼,可都难以竣工,咱们师兄弟,大可回谷之后慢慢切磋。”
只是东方未明帮不上忙,只能做些搬运的粗活,而谷月轩气力悠长,从午后一直忙到傍晚,直至日头落下,始终不嫌疲累。
沈湘芸虽然面嫩娇嗔,但东方未明的话,越想越对,于自己鲁莽的诊治,已颇为后悔,又见谷月轩和东方未明二人,忙的满身大汗,更是过意不去,去灶下做了四个小菜,一叠面饼,捧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
东方未明见她言笑晏晏,并未因自己的胡言乱语而着恼,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深恐沈湘芸笑里藏刀,在饮食中动些手脚,害得自己腹泻不休。
可谷月轩却是来者不拒,拿了便吃,丝毫不起疑心。
沈湘芸知道东方未明心有忌惮,自己一口不吃,不住地的东方未明碗中夹菜,就是要看东方未明捱不得情面,却又害怕酒菜有毒的窘态。
谷月轩见二人神态有异,说道:“沈姑娘自幼在忘忧谷长大,诊治的周边村民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乃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子,周遭百姓都叫她一声女菩萨,师弟你适才言语无礼,记得向沈姑娘致歉才对。”
东方未明听得此言,霍得站起,一躬到地,说道:“沈姑娘,你饶了我吧。”
沈湘芸笑道:“我饶你什么?你的话也太莫测高深了吧。”
谷月轩见二人又口角起来,生怕闹了误会,插口道:“师弟,快坐下用饭吧,沈姑娘也不要客气,咱们三个吃完了饭,各自安寝几个时辰,明早还要接着构建,可不能太费心神了。”生怕东方未明多心,伸手拍了拍他肩头。
三人用过晚饭,沈湘芸拿到灶下洗涮,谷月轩连夜赶工,丝毫不觉疲累,只东方未明实在苦捱不得,倒在棋叟的屋子里呼呼大睡。
第二天上,只觉身上盖有薄被,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但转念一想,凭沈湘芸的身手,踱进室来,决计难以逃过自己耳目,既然不是她,那便只有大师兄谷月轩了。
走出室来,见谷月轩仍在夯实根基,一座屋子已渐成轮廓,房梁屋脊均已齐备,接下来只需烧土造坯,将房盖扣上,便能大功告成了。
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着实费功夫,烧土首先要有炉灶,从逍遥谷将打铁的炉灶借过来,制作模具,还得去河边挖那种适合烧制的黏土,这些土坯之中还需夹杂秸秆,一顿功夫下来,单就准备功夫,一天光阴便没能备齐。
谷月轩虽然气力悠长,却也是累的手酸足软,好在神医是去湘西一代治疗疫疾,往返行程少说也得半个月。
可饶是如此,这里照样是缺少人手,东方未明不知建构之学,沈湘芸力气有限,到头来都是谷月轩一人忙活,又不能敷衍了事,自然所耗时日就久。
神医虽然未归,但七贤中的旁人,却陆续而归,尤其是书生和丹青二人,他们两人,见忘忧谷中一片狼藉,难免心系自己的宝贝,都抢进房细查,待得察查书画无恙,也就出来帮忙拾掇,并无一语责怪埋怨。
他们二人越是通情达理,谷月轩和东方未明心中越不是滋味,也不敢当真拿他们当劳力使唤,可这两位高人,既然能与无瑕子结交,除了书画上有登峰造极的造诣,旁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
丹青精通机关硝石之术,而书生的五行八卦之术也着实不凡,虽然并非土木之学,但多少有些关联,他们两人一身武功,体魄比东方未明可好的多了,多人合力,自然比谷月轩一人高明的多了。
至于东方未明,只需看好炉灶,算好时辰,将砖头启出码好,再添新泥即可,做的虽是粗活,但最是容易简单,也不如何耗损气力,倒也并不叫苦。
沈湘芸不用干这些泥瓦之事,一日三餐却是甘之如饴,谷月轩有了帮手,没到五日,便起了一座三间大屋,虽然忙乎的筋疲力尽,却想着事情终于了结了,神医前辈回来必不会怪罪。
就在此时,花翁回谷来了,与书生丹青二人一般,都是关切心头所好,待得确认无恙,也没怪罪之意,但他体型肥胖,又不会武功,帮不上多少忙,好在其余三间房舍,均是修缮即可,并不需重新动工建造,更何况各种材料也已齐备,合力之下,修缮的甚是迅捷。
但忘忧谷的人,越是通情达理,谷月轩越是心中不安,说道一定带着荆棘回来,给几位前辈磕头赔礼。
一连忙乎了大半个月,棋叟前辈外出对弈,始终就没回来,谷月轩另有要事,不能一直在此久候,只能将东方未明拉到一旁,委派他一件为难之事。
东方未明问道:“师兄有何吩咐,不妨直言相告,小弟尽力而为。”
谷月轩道:“棋叟和神医两位前辈未归,这件事总不是了局,更何况神医家的房舍,咱们私自动工,虽然建构的更为宽敞明亮,但若是破了风水堪舆,只怕也会惹得前辈大大不喜,要你留下来当面致歉,这件事甚是为难,要是神医前辈有什么责骂,甚至责打,只怕累了你受罪,是以…是以…”
东方未明笑道:“神医前辈虽然脾气古怪,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咱们立心改过,又建了屋子,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毁他家宅之人,又不是我,大不了让他找二师兄算账就是。”
谷月轩笑道:“这也不好啊,咱们本来就是替你二师兄弥补过错,要是让他们去跟你二师兄算账,又何必费这半个月的功夫,再说了,逍遥谷与忘忧谷,恩师与七贤那是多少年的交情,要是因这一件小事,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未免也是不美。”
东方未明道:“大师兄,我是说笑的呢,既然管了这一码事儿,自然是替二师兄道歉咯,师父不是也常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吗?咱们替二师兄圆了这场大祸,他日小弟遇上了麻烦,二师兄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谷月轩哑然失笑,说道:“你前面的话,说的半点不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后面的话,未免过于市侩了些,咱们在江湖上行的是侠义道,便是以除危济困为己任,若是施恩图报,那不是侠义,而是做生意,做买卖。”
东方未明听大师兄啰嗦,心想:“平时看大师兄稳重,但啰嗦起来,果然跟师父一般。”不由得好生没趣,说道:“大师兄有事尽管去忙,这忘忧谷的几位前辈甚是有趣,小弟能在此多学点‘玩物丧志’的本事,回去跟师父炫耀一番,原也不错。”
谷月轩听他说的不伦不类,但知他是在说笑,拍了拍东方未明肩头,说道:“委屈你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东方未明继续道:“先前赶工,这卷轴从你身上掉了出来,为兄并非私窥你英雄会的奖品,实在是因为沈姑娘不知轻重,还以为是情书之类的物事,细加阅览了一番,还拿到我这里,请我指点一二,我一见之下,还道是忘忧谷的武功,随口指点了几句,但随即明白,此乃是一篇上乘内功的入门口诀,一问沈姑娘来历,沈姑娘倒也并未隐瞒,将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东方未明道:“想来是沈姑娘,要跟我开个大大的玩笑,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谷月轩继续说道:“沈姑娘少不更事,确实不能怪罪于她,但我听了开头的二百余字,发觉这内功心法,与本门逍遥心法,颇有冲突,譬如本门心法第一要诀,便是平心静气,心如止水,这日月神功,却是教人如何勇猛精进,锐意进取。”
东方未明奇道:“难道是武当派冤我,拿假的玩意儿糊弄我,哦,是了,是方云华捣的鬼对不对,他恼怒嫉妒二师兄,夺到了佛剑魔刀,因此从中作梗。”
谷月轩摇头道:“你这么想,未免是将人看的忒也歹毒了,这日月神功,起初为兄也是不解,但粗略一阅,便觉其中颇有天机,种种修炼之法,虽然匪夷所思,却能自圆其说,虽不是我道家冲虚圆通之本意,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原也没有分别。”
东方未明默然,心想这功夫大师兄是学会了,不知他又要作何评价。
谷月轩又道:“但这心法过于精微奥妙,为兄也无瑕时时指点你修炼,好在文意不算深奥,有些难点不通之处,我也已用本门小无相功为根基,给你详加书明,不过你放心,本门武功浩如烟海,师父传给我的功夫,我已学不过来,绝不会偷学你的功夫,更不会将功夫窍要泄露于外,你放心好了,还盼你莫要怪罪沈姑娘一时无知,泄露于我的过失。”
东方未明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本来他确实怀疑,大师兄偷学自己千辛万苦赢来的武功,但转念一想,大师兄本是谦谦君子,对己又甚是厚待,武功高得出奇,既不会也不屑干小贼勾当,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目送谷月轩离开了忘忧谷。
好在忘忧谷中,都是谦冲恬淡之雅士,书生性格诙谐,丹青虽然沉默寡言,却也非刻薄之人,沈湘芸虽然爱使性子,但医术既高,又有菩萨心肠,虽然仍是恼怒荆棘,却已不再迁怒东方未明,平时言谈之时,也跟之前一般无二。
东方未明这一等又等了大半个月,期间跟书生学过书法,跟丹青学过绘画,当然与之朝夕相处的沈湘芸,也传授了他不少医术。
最令东方未明好奇的是,花翁一个大胖子,整天对着花草唱歌,唱得极为卖力,有一日实在心中大惑,走上前去,问道:“花翁前辈,你整天对着花花草草唱歌,不嫌气闷吗?不如晚辈与你对唱,虽然嗓子不怎么好,却也保管,让前辈不会对牛弹琴。”
花翁“嘿”的一声冷笑,说道:“你当我唱歌是给大家听吗?我是唱给花儿听的。”
东方未明更是不解,继续问道:“什么花儿能听懂前辈歌喉,难道是成精成怪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