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与东方未明重逢,东方未明早就瞧出他已非吴下阿蒙,武功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由得代他欢喜。
古实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没什么瓜子花生招待东方未明,二人同历患难,什么客套话也不必多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古实已将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揭露方云华的罪行。
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一则当时处境尴尬,许多证据已不可闻,二来方云华做事缜密,早将后路尽数堵死,三来这种丑闻,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纵有证据亦是枉然,因此才蹉跎至今。
至于最关键的苦主何秋娟,本应站出来拨乱反正,可她不知如何遭了方云华的道,那一日始终浑浑噩噩,更何况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让她时时饱受非议,能坚持活着已是莫大勇气,还能指望她什么。
古实也是连连叹息,他和东方未明不同,除了想要自证清白之外,却想保全方云华的名声,因之这等同门相残的事情,毕竟太不光彩,一旦闹得轰动武林,方云华必定身败名裂,却又何苦来。
东方未明不可置信,说道:“这姓方的用心险恶,他设下如此圈套,便是没留丝毫余地,你却如此仁慈,岂不是自取其祸,你自证清白本就难如登天,再顾及元凶首恶的前程名声,真是莫名其妙。”
古实黯然道:“你不知道的,大师兄从小身世坎坷,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东方未明自是不信他话,说道:“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这方云华何等险恶,要说他是个自小是个良善之人,便是三岁娃娃也是不信。”
古实叹了口气,诉说起了一段往事,那是他爹爹古叶讲给他的,关于方云华的身世,本来这件事情只是武当派几个耆宿知之,但古实毕竟听父亲说起过,本来东方未明并非武当派弟子,不该背后说人短长,可古实自知才智庸笃,万难洗清自身清白,深盼东方未明能想个什么法子,既证明了他古实,又能保全方云华。
原来方云华出身在一个赌鬼之家,其父方忠是一个不学无术,狂嫖烂赌的败类,方云华自小胆怯,便是因此而生,后来方忠勾结旁人,骗了百余名邻村村民几百两银子。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方忠当时立心改过,当即归还银子,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巧方忠欠了无数的赌债,银子还没焐热,便被债主索走。
村民岂肯罢休,当即将方忠逮了起来,限定时日逼迫他们全家,尽快归还钱财。
方云华还只四五岁,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却无力替父还债,偏偏其母也不如何慈爱,不想方设法的张罗银子,反而将一些散碎银两包了,趁着夜色逃跑了,她自知带了儿子,决计难以跑远,更恐方云华年幼怕黑,忽然叫嚷了起来。
因此第二天,村民又来方家索债,却只见到了一个娃娃,有的村民脾气暴躁,劈头盖脸的便揍了方云华一顿,却有人怕闹出人命官司,整死一个小孩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大家伙是为了要债,不是为了杀人,更何况是那挨千刀的方忠肆恶,为难方云华又有什么用处。
有人提议,在方忠面前,给他儿子施些恶刑,不怕他不归还银两,但有人却说,这方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别说是折磨他儿子,就是折腾他老娘,也未必能有多大用处。
那时的方云华,已被打的有出气没进气,这些村民只是气愤难平,加之追回损失为上,为难一个孩童,总是无能之举,方云华见事极灵,趁着这些人疏忽大意,竟然侥幸跑了出来,碰上了庄人骏和卓人清,卓人清听闻此事,不由得也是左右为难,按理说这件事情理屈是在方家,武当派替方忠出头,于理不合,若是代为偿还,这方忠贼心不死,仍会干这调调,这孩子仍是不能保全。
思来想去,还是将方云华带上了武当山,由庄人骏代为照料饮食起居,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但方云华极为好学,在武当山上跟着庄人骏读书识字,偶尔看演武场上打拳练功,也跟着依势照做,只一年间,便将三十二式武当长拳,练得有模有样。
卓人清见他还只五岁年纪,唐诗宋词朗朗上口,武学造诣又高,当即起了收徒之心,方云华虽然年幼,却知道良机难得,当即磕头拜师。
他拜师之意甚诚,额头磕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卓人清心中感动,正好见古叶带着儿子古实过来,当即说道:“好事成双,今儿也收了实儿吧。”
古叶身为师弟,早就有心让儿子拜入卓人清的门下,倒不是他贪闲好懒,而是他为人古板,言辞不畅,许多自身领悟上乘武功的窍要,却是说不尽然,而古实又有些呆头呆脑,父亲要他背的心法口诀,总是背的颠三倒四,眼见已然五岁多了,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言语都说不流畅,不由得甚是焦躁。
正好卓人清收了方云华为徒,又有心提携古实,两个小孩子,年纪相若,性格却截然相反,正好相互补足历练,倒也是一桩美事。
之后二人在武当山上,一同学文练武,方云华身为师兄,对古实很是照料,至于是否有攀附古叶之心暂且不论,但至少师父交代下来的功课,就没一次完成的不出色的,反而是古实整日苦恼应付,方云华不厌其烦,谆谆善诱,还帮着师弟遮掩了不少难题。
因此古实的武功,一半是师父和父亲所授,一半却是方云华所教,至于文采嘛,古实于此道可说是狗屁不通,绝非传授所能恶补,反正大家是武林中人,也不读书做状元,他不通文墨,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方云华展露头角,却越来越是明显,他武当派的功夫出类拔萃,那是不用多说的,放眼武林之中,小一辈中,也只有逍遥谷的谷月轩,荆棘能胜过他一筹,至于文采,凭他的本事,考个秀才举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武当派以无为恬淡为要旨,虽然方云华文采出众,却也没必要去参与乡试,因此平时写写书法,陶冶情操,倒也怡然自得。
这次方云华突然发难,着实打了古实一个措手不及,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平素事事照顾的大师兄,何以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他一直自欺欺人,深盼是天山派与武当派有怨,趁机报复勒索,而方云华只是一时不察,中了旁人诡计而已。
可与任天翔这许多时候,学了不少人生的道理,也见识了许多人性的诡诈,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明明证据摆在眼前,想要自欺亦已不能,但仍希望能给方云华一条自信之路,因此才将这段隐秘之事说了,盼望东方未明能替他多加盘算。
东方未明道:“这方云华的父母,都不是好人,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他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深沉,懂得如何委曲求全,明白怎的讨好旁人,为了这一天只怕筹谋了不少时光,你这未免太过乡愿了。”
古实何尝不知,可他遭受不白之冤,但若说洗清嫌疑,要以方云华身败名裂为代价,那是宁可自身受委屈,也不肯让方云华有何闪失,东方未明见他如此愚蠢,也不知如何是好,反正事情是他的,他想要自证也好,不要清白也罢,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劝他。
正在此时,任天翔忽然走了出来,说道:“两个小伙子,跟我走。”
古实毫无起疑,当先跟着便走,东方未明却不免迟疑了一下,问道:“去哪里啊?”
任天翔回头笑道:“进宫。”
东方未明大吃一惊,说道:“皇宫内院,岂是轻易能进得去的,前辈虽然艺高人胆大,却也不该如此涉险。”
任天翔驻足道:“富贵险中求,况且这件事关涉我中华气运,断不能如此置之不理,闯宫虽然凶险,但两者相较,个人安危较之国家兴亡,却是不值一提,两位放心,你们不用随我同行,只在东西宫门,各安排下三匹坐骑即可。”
东方未明仍是踌躇,可见古实居然毫不犹豫,自己要是再啰嗦,未免不够义气,当即跟随便行。
任天翔道:“小兄弟,把你怀中的书信给我吧,我给你卖命,你却事事提防,却是什么道理。”
东方未明寻思此人当真神通广大,连丐帮李浩交给自己的书信也知晓了,转念一想,多半是纪纹跟他说的,不然除非他有千里眼,顺风耳,再说了李浩何等机警,要是有人窥伺,也早就发觉了。
任天翔见他迟疑,说道:“不用多心,是李浩跟我说的,这小子本事不行,却喜欢慷他人之慨,知道东方兄弟孤掌难鸣,求我看在民族大义的份上,抛却正邪之念,来京城助你一臂之力,不然咱们怎会在京城相见。”
东方未明甚是惭愧,心中恼怒这个李浩信不过人,却也心中奇怪,明明任天翔是魔教中人,怎么丐帮跟魔教做了一路,未免太过离谱。
任天翔道:“怎么,你心中还有正邪之念吗?这正邪二字,哪里是说的那般简单,正派之中譬如方云华之流,难道就少了,而魔教之中就没一个好人不成。”
东方未明甚是犹豫,他听师父无瑕子教诲,对于正邪是非之念,甚是根深蒂固,但行走江湖以来,正派中人未必正义,邪教之徒未必就全无可取之处,但要他说魔教可取,却又说什么也不愿意。
古实插口道:“东方兄,这位任先生学问好的不得了,他说的话都挺有道理的,快来吧。”
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东方未明再迟疑,却是说不过去了,从怀中取了书信,递给了任天翔,任天翔道:“宫城守卫我看得清楚,原本属南门最为薄弱,但进入之后,却需连过十一道关卡,未免难以如愿,因此咱们反而从北门而入,至于从哪里出来,却要碰碰运气,你们不用同行,化妆成卖马的贩子,牵了三匹马等着我的好消息即可。”
东方未明点头道:“好吧,就依任前辈所言,但若是脱困之后,另外一人确是不知,要被人当成了同伙,却要怎么办。”
任天翔道:“小兄弟未免太小瞧老夫了,这皇宫虽然看着气象森严,却是拦不住咱们武林中人,只需明白曲折路径,再运内功,听起周遭动向,未必便会为人发觉,要是一旦被侍卫发现,便在宫中大肆捣乱,换上他们的盔甲,他们人手虽众,却也难以分辨敌我,便能从容脱身了,我之所以安排你们牵着坐骑,也是有备无患,不是定会用上,说不定我悄无声息地混了进去,也能不知不觉的溜出来。”
东方未明听他如此成竹在胸,心中微有异样,寻思这世间高人当真胆大包天,但好在此人自告奋勇,倒是免了自己行险,何乐而不为,当即点头称是。
古实虽想与任天翔同行,奈何他不以轻功见长,武当派的梯云纵练得着实马虎,因此只能守在东门,心中着实忐忑。
东方未明虽然也是忐忑,可他不担心任天翔是否脱困,而是李浩拜托自己的事情,假他人之手,若有闪失,可如何是好。
二人各自守在东西两门,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宫城之中一如平时,丝毫未见散乱,可宫城何等宽阔,就算是里面千军万马的冲击,外面只怕也是丝毫不觉,不由得更是焦躁。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东方未明想要离去,却又生怕任天翔出来以后没了退路,却见古实悠悠驶来,走到东方未明身边,低声道:“任先生已然得手,咱们这就快走。”
东方未明一愣,说道:“任前辈,平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