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王庄向来以肉为食,东方未明其实吃的并不甚惯,平素无瑕子时常教导,要膳食均衡,不能挑三拣四,更不能全餐皆肉,伤了脾胃,记得当时荆棘甚是不服,说道老头子有本事让老虎吃素瞧瞧,喂它一颗大白菜,看它咬不咬人。
想到此处,不由得更是黯然,明明逍遥谷一派祥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知何时成了如今的模样,但师父已逝,两位师兄一个毒入脏腑,一个背师投敌,谷月轩的毒或许还有解救之望,可荆棘这一失足,若干了什么违反武林公道之事,这一生只怕再难回归正道,不由得甚是无奈。
兽王庄的宴席并无什么规矩教条,吃完便走,落个轻松自在,纪纹拿了弓箭,以及护甲盾牌,连马具都披有轻甲,只是这些玩意平时不用挂上,以免被官军当成了战马,此外钩锁,网兜也是应有尽有,东方未明见纪纹性格粗犷,这打猎之道倒颇为谨慎,连取血的器皿也已准备充足。
纪纹也不啰嗦,让东方未明穿上软甲,这就出发,东方未明道:“纪姑娘抬爱,我身上有棋叟相借的金蚕背心,护甲方面倒是不用费心安排。”
旁边照纪纹吩咐准备的老仆忽然开口道:“猎射猛禽,可跟江湖上斗殴厮杀不一样,不但前心后背得护卫周密,连头脸也是不能大意,不然牠铁爪对着你脑袋一抓,便能穿骨破脑,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东方未明听他说的晦气,还没起始出发,便是什么死呀活呀的,心中不免大感晦气,纪纹也觉得他说的忒也过分,可她虽为庄主,却是晚辈,开口训斥的话,一时不便开口,生怕东方未明怪罪,但东方未明已策马疾行,果然是生了气。
纪纹跟在其后,她将路径打听的甚熟,很是奇怪东方未明何以避开大路而行,东方未明照实一说,说是先前不知在何府何县,惹上了一群泼皮无赖,与捕快同流合污,欺压不成而生内讧,衙门口的出手毒辣,当街诛杀同伙,却将罪恶栽赃到了自己头上,这件事既无人证,又无物证,要分辨起来着实麻烦,更何况他又拿了银子。
纪纹勃然大怒,说道:“咱们找上门去,将那个发海捕文书的昏官揪了出来,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些狗屁不通的文字吃进去,看他还敢不敢不问缘由。”
东方未明道:“那也不好啊,文书是师爷拟的,又已遍告九州,此刻吃了也是晚了,不过好在这文书上所画之人,模样丑陋,他们又不知我的姓名,倒是无甚大碍,我是不愿多惹麻烦,要是被人认了出来,纵然不惧于人,终究耽搁时光,咱们去猎金翅鸟,要是猎物跑了,岂不可惜之极。”
纪纹知他言不由衷,也不说破,反正她也并非爱惹麻烦之人,东方未明既然想息事宁人,她也就不欲生事,虽然走小路多费时光,不过好在正好可以不引人注目,不然其时官府管辖甚严,这等铠甲弓马,难免又要多生是非。
这二人结伴同行,路上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兽王庄的马匹乃是万中挑一的良驹,奔行之速自是不用多言。
但到了戈壁之中,任你再好的坐骑,也是举步维艰,纪纹提议去寻个骆驼代步,可茫茫荒漠,骆驼又到哪里去寻,更何况野骆驼脾气火爆,也绝不会温顺负载,二人只能弃了坐骑,徒步又行。
如此一来,行路可就慢了,除了随身护具,还有足够的粮食清水,虽然二人身有武功,可总不能为了这些玩意儿,弄得精疲力尽呢,东方未明迫于无奈,斩了不少杂草做了一个垫子,取过钩索当做绳子,就这么拖着这些玩意,一步一挪的往大漠中走去。
可黄沙千里,二人又没坐骑,如此举步维艰,焉是长久之策,纪纹左右一望,找到一处石壁旁遮阳,说道:“真是见鬼,先前听人言之凿凿的说,这金翅鸟就在这里,可一望无际的天空,要是真有痕迹,就算隔上二三百里,也是一望可知。”
东方未明摇头道:“那也未必,要是真隔二三百里,凭咱们的目力,也未必能瞧得清楚。”
纪纹道:“那说的也是,既然找金翅鸟不得,那就想办法让牠们自己出来。”
东方未明奇道:“自己出来?”
纪纹点头道:“是啊,你只知拿弓箭去射,可忘了咱们还带了捕兽的陷阱珠索呢。”
东方未明经她提醒,当即恍然,说道:“我是当局者迷,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
说干边干,纪纹布置陷阱,可比东方未明麻利的太多,奈何二人带的都是煮熟晾干的牛肉干,并无腐肉之类,不知以此为饵,能不能钓出正主。
不过好在二人有了石壁遮阳,狩猎之时本就非一蹴而就之事,东方未明又割草垫,给二人各做了一张床铺,可纪纹却手执射雕弩,一刻也不敢松懈。
东方未明劝慰几句,纪纹道:“你别小瞧猛禽的迅捷,寻常猎鹰在空中俯冲下来,只在常人眨眼之间,欲要生擒活捉,那便是时刻不能松懈,不然哪里会有指望。”
这番话,东方未明越想越对,可在这等烈日当空,干燥无比的地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练了两遍师传内功,这才稍见宁静,可纪纹却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东方未明劝她狩猎非一日之功,虽然需得时时在意,但只怕未能如愿,身子就先支撑不住了,那时纵然落入陷阱,也困不住猎物。
纪纹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本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过若能将之擒拿回去,兽王庄上下谁不高看我一眼,再也无人敢指摘我是因祖父荫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东方未明道:“怎么?贵庄之中有人不服你管辖吗?”
纪纹道:“当然了,他们资格都很老,有的七老八十了,我平时尊敬他们,可他们却为老不尊,时时数落我的不是,什么纨绔不类,什么坐吃山空,不过好在他们不敢当面跟我来说,以免面上难堪。”
东方未明道:“背后说嘴也是不成啊,下次再有这等不知好歹之人,有我替你出头,将他们揪出来,结结实实的揍一顿,管保今后规规矩矩做人。”
纪纹笑道:“哎呦,这可不像名门高第的东方大侠说的话哩,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兽王庄眼下人心不稳,有一些还是那万青山的亲信,要是再树强敌,兽王庄就这么散了,也是不好啊。”
东方未明见她笑得凄惨,说道:“等我将师门之事处置完,就帮你一臂之力,万青山的余孽,要是肯规规矩矩的做人,兽王庄里还是有他们一口饭吃的,要是实在不安分,非要生事捣鬼,可也不能太过宽容了。”
纪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记得什么书上说的,要是你对敌人太过仁慈,那对恩人却又怎么办呢?”
东方未明接口道:“子曰:‘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是这句话吗?”
纪纹拍手道:“就是这句话,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记性,之乎者也什么的也记得这么清楚,我只知道够朋友的,我就两肋插刀,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但要是非要跟我为难,确实也不能太软弱。”
东方未明刚想接口,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道这无边荒漠之中,怎会有人来到,难道是来寻自己晦气的,忙站了起来,却见那人奔行如飞,犹如足不点地,这等轻功造诣,实非自己所能及。
他察觉到了不对,纪纹也察觉到了,抬头一望天空,果有一只巨大无比的大鹰,正在空中盘旋,纪纹手中始终扣着弩箭,一箭便射了出去。
东方未明隐隐听到来者大声疾呼,似乎是说千万不能挑衅,不然有性命之忧,但纪纹的羽箭已然射了出去,那大鸟左边翅膀一振,满拟拨落羽箭,没料到纪纹的射雕弩,劲力太强,竟被射中左羽,登时一个筋斗倒飞上天,可这扁毛畜生,也真了得,虽然中箭,却并非受的实了,而是先用厚羽卸开了九成力道,加之纪纹的羽箭是朝天空射去,劲力每高一寸,便弱数分,因此虽然伤了大鸟,却无甚大碍。
巨鸟受伤虽然不重,但也极为疼痛,不由得甚是恼怒,身子如箭离弦的冲了下来,东方未明见势不对,他手头没有弓箭,只能拿了铁棒招架,说是迟那时快,东方未明只觉手中剧震,铁棒与巨鸟尖喙一撞,登时退了一步。
那巨鸟还待要报复,纪纹换箭又射,这一下却不能击中,而东方未明一时来不及救援,眼见便要出事,危急之中,纪纹只觉迎面一股疾风一撞,身子登时飞出一丈来远,随即跌在地上,手中的射雕弩也已被压坏。
东方未明看清来人,正是武当山上见过的任天翔,只是一时琢磨不透,他怎么会在这里,那巨鸟见他出手,也就不再继续进击,停在他肩头,口中发出极为尖戾的叫声,似乎仍是极为愤怒。
任天翔口中“嗬”、“嗬”的安抚了几句,对东方未明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为何要射我这伙计。”
东方未明忙道:“任前辈容秉,一则敝师兄谷月轩身中魔教摩呼罗伽的剧毒,经人指点方才知道大鹏乃是蛇毒的克星,因此贸然来大漠碰碰运气,二来晚辈不知此鸟是前辈所养,此鸟性情勇猛,也不给我们商量的余裕,为求自保这才伤了牠,晚辈身上带有伤药,愿为尊宠疗伤。”
任天翔“哼”了一声,说道:“文过饰非,你们正派中人就喜欢玩口是心非的那一套,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句,要取我这伙计的血疗毒救命,不就干净爽快,偏偏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却在遮掩什么。”
东方未明知道瞒不过他,只能作了一揖,说道:“前辈眷顾,晚辈却是不敢放肆,适才无礼这里谢过,晚辈身上有药,而尊宠正在流血,晚辈不敢伤牠一毫一发,只接1五滴鲜血即可,随即用三顺散敷治,还请前辈做个见证。”
任天翔又是“哼”了一声,说道:“三顺散有什么了不起,也只不过是灵一些的金疮药罢了,要是你们当真伤了我的伙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结。”
东方未明知他是同意了,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取出琉璃瓶,接过了几滴鸟血,他生恐有甚失闪,神医说的是三滴,他却接了十七八滴,任天翔看在眼中,虽有恼怒之意,但却并未发作,倒免了东方未明战战兢兢之心。
这敷药却并非那般容易,因之金翅鸟与东方未明不熟,受伤虽然不重,可伤处着实疼痛,上药更是难以不触碰伤口,因此甚是抵触,任天翔接过三顺散,用手指捻的匀了,伸指一弹,便将药粉都撒中伤口,比之涂抹还要迅捷三分。
东方未明不由得钦佩,说道:“前辈不但明辨是非,武功更是世间罕有,适才这几下,晚辈就望尘莫及。”
任天翔知道他存心恭维,但任天翔并不如何在意,心中只是怜惜老伙计,此番受了创伤,不知几时方能复原,这还是任天翔按捺脾气,不然东方未明想要取血,当真是千难万难。
东方未明见他眼望东方,口中似乎喃喃说些什么,奈何大漠之中风沙太盛,大喊大叫尚且不见得听得清楚,何况他只是口唇微动。
纪纹见宝弓损坏,心中着实可惜,尤其是这金翅鸟是有主之物,想要将之携回兽王庄,只怕难以如愿,不由得更是索然无味。
东方未明还想再说,任天翔已然踏步而去,他步子迈得甚大,东方未明忙乎半天,本就神困力乏,加上又在沙漠之中,难以追上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