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丹生道:“果然这一下又输了,这伙计自知理亏,便要了结性命,所谓人死债消也就是了,可他已然成家,他死了是一了百了,家里的妻子女儿,可怎生过活。就在此时庄家发话了,说是交了他这个朋友,所有挪借的钱财一笔勾销,也不用再多计较。伙计自然兴高采烈,恨不得当场磕头,可这无利不起早,人家庄家也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将他店里的边角废料偷盗出来,暗中交给他们。”
东方未明明白过来了,原来阎丹生引经据典,说的是如今的事情,可心中也着实好奇,瞧着伙计究竟会不会背主求荣。
阎丹生道:“伙计虽然愚钝,却也不是傻子,知道此举是何用意,可他平白受人恩惠,却又不敢不为,因此每日偷上一点,倒也神不知鬼不觉,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三个月之后东窗事发,这家店的秘方,成了人尽皆知的玩意儿,再也不值什么钱了,东家何等震怒,起始察查究竟是何人所为,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这个伙计身上,你猜东家会如何做法。”
东方未明道:“自然是移送官府,要他招认背后的指使之人,再顺藤摸瓜,严惩那个做局害人的家伙。”
阎丹生摇头道:“若是官府里有人,此举原也使得,奈何这件事线索太少,惩戒伙计不难,就这件事而言,哪怕将他问斩于菜市口,原本也是罪有应得,但要是牵出后面的事情,可就难了,人家可以绝口不认,或是说并无指使之事,只是捡了一些废料而已,又怎能说是幕后黑手。”
东方未明眉头微皱,说道:“这也说的是。”
阎丹生道:“可事情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后来东家使了招数,既然事情还没东窗事发,索性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这些秘方并未尽数泄露,便在方子上下功夫,用淬炼过的桐油浸透,再慢慢阴干,令之不着痕迹,那设局之人不明端的,一一照做,终于吃出了人命官司,而这等肮脏的手段,若是说了出来不免罪加一等,最后恶人着了报应,但就在此时东家在老家的儿子生了急病,他快马加鞭的赶回,这边的生意,他尽数交给了背叛他的伙计。”
东方未明奇道:“这是为何?”
阎丹生道:“是啊,这是为何,当时其他伙计自然不服,连这个中了圈套,背叛东家的伙计也是大惑不解,当面垂询道‘东家,我不是人,做了这等卑鄙的勾当,你老人家不罚我,我已是感激涕零,怎能再当此重任,您就不怕我再起歹心。’这东家哈哈大笑,却是不置可否,路上陪他创业的书童又问起此事,东家说,此人背叛我一次,我仍是委以重任,他若是天性凉薄之人,我断不会容他至今,可他也是中了旁人圈套,此刻幡然醒悟,又愿意弥补过错,他心中总是存了愧疚,谁会背叛他也绝不会背叛了。”
可后来司徒王允巧施美人计,以姬女貂蝉而令其父子反目,吕布见色起意,居然二度背叛,将董卓诛杀,虽然为朝廷除了大害,终究沦为人人唾弃的三姓家奴,后来为曹操所杀,不免仍是遗臭万年,为反复无常之小人代表,《三国志》有言云:“吕布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末有若此不夷灭也。”
东方未明读书不多,这件事还是谷月轩给他讲的,为的是教师弟做人的道理,以及正邪是非之辩,当时无瑕子也在一旁听到了,不由得捻须微笑,反而借机阴损了几句荆棘。
无瑕子虽然庄重,却不拘谨,平时对待弟子着实亲厚,有时说个笑话也全无忌讳,荆棘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自然不会讲师父的怪话放在心上。
可这件事虽然人尽皆知,眼前的这个阎丹生绝不会不知,更何况黄娟已经救了出来,说什么也都晚了,因此也懒得多费唇舌,又觉得机会转瞬即逝,蓝婷为了叛徒,徒然耽搁光阴,监牢被劫,片刻间便会被发觉,岂不是凭添了变数。
东方未明身上的伤药,乃是忘忧谷神医所制,药效尤其神效,黄娟背上臀上受的也只是杖伤不愈,加之她练有内功,虽然仍是虚弱,却已能勉强站立,她神志一复,见到蓝婷不由得羞惭无地,想要磕头却又觉得罪孽太重,要挥刀自戕手头又没有短刀,更何况她也不愿就死。
蓝婷知她不好意思,开口问道:“眼下教中是什么情况,我碰上几个姐妹,她们说得不太清楚,本教兴衰存亡,就得靠咱们两个裁决了。”
黄娟低头不语,东方未明还以为她心怀不善,刚想开口斥责,阎丹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温言道:“毒龙教被魔教攻占,大伙捐弃旧怨,往事不必再提,现下咱们兵合一处,先将魔头制住再说。”
蓝婷点头称是,说道:“过去的事儿谁也别提,娟儿,天龙魔教的德行,你此刻是瞧得清清楚楚了,多说无益,至于本帮的事情,我也早已看得淡了,但族内的姊妹死了多少,总得替他们多关照些。”
黄娟咬着唇皮,黯然道:“我……我,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蓝婷,就是你肯饶我,教众也不会容我了。”
东方未明听此人还在企图免罪,这等品格如何能当一教之主,就是没有天龙教的吞并,也决计难以长久,不由得好生鄙夷。
而阎丹生却深知黄娟固然罪重,可眼下却非她配合不可,因此不能令之破脸,忙劝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黄护法迷途知返,要是因此救了毒龙全教,那是戴罪立功的美事,若再因此剿灭天龙教的魔头,更是武林中的一项壮举。”
黄娟听他们两人如此说,心中微微一动,对蓝婷道:“教主,自从你归隐之后,天龙教夜叉倒是还算厚道,除了打开了毒龙教的宝库之外,倒是秋毫无犯,我还以为天龙教是好人哩,不想后来夜叉走了,来了两个家伙,一个是魔教的摩呼罗伽,一个是逍遥谷的人。”
东方未明奇道:“逍遥谷的人?”
黄娟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自称叫玄冥子,这玄冥子当真阴险,他精通炼丹之术,将各种毒草一加配置,居然也成了丹药,可这丹药缺了药引,我当时不明端的,还为他亲挑炉火,选了最上乘的炭火,其中有一位断肠草,乃是毒龙教之所无,百草门也是没有,最后还是我翻阅古籍,得知这草曾在天山出现过,不成想天龙教动作好快,往返两日两夜,没成想断肠草没带回,反而搭了一条性命。”
蓝婷一声轻嘘,意思自然是说,两日两夜往返,不知跑死几头宝马,不然断难如此迅捷,怎的又有人命官司了。
阎丹生却是不以为意,他曾有个宝马良驹,乃是西域纯种,能日行八百,他还尚嫌不足,说道:“但凡神驹,非要日行千里才好。”好在酆都多半是在沿海一带立威,平时也用不上什么快马传信。
但还是用过一次,当时酆都与南少林起了冲突,不想少林寺无因方丈竟然派人救援,酆都人手不足,险些要吃大亏,阎丹生便将此马割爱,给了报讯之人使用,奈何这马平日娇养太过,虽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却也不复当年,整日吃的是上等草料,平日又少了习练,这么一来回奔波,居然倒毙当场,不过好在讯息是传了出去,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黄娟继续说道:“这天山派的何未峰老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顽固,而天山更是其兄留给他的唯一基业,他德不足以服人,艺不足以压众,与天龙教相距又近,因此守卫何等严密,更何况这天山派乃是依山而建,掌门的居所乃是坐落在山巅之上,瞧下面清清楚楚,魔教动作虽快,却只能无功而返。”
东方未明心中暗暗点头,想到天山派的何秋娟,果然是一个脾气暴戾,对谁也不假辞色的人,说她一声庄重那是夸奖她,说她一声不知好歹,也是全然无错。
黄娟道:“这么一来,玄冥子可就不干了,他天龙教的人把守各处要塞,却偏偏找我来要人辅佐,我本不愿答应,可旁边摩呼罗伽身上的那头巨蟒,模样却是极为凶恶,我生怕一口拒绝之后,天龙教便会来硬的,因此选了几个精明干练的,随着玄冥子而去。”
蓝婷眉头一皱,她心中已有人选,而之前也没见过,多半是这一役之中损折殆尽,不由得横了黄娟一眼。
黄娟心中有愧,明知这些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却还是为图自保,而让教中精锐损折,可事情却还只说了一半,还是得跟蓝婷说个清楚,至于是何处置,只好听天由命了,继续说道:“后来玄冥子带了一队人,赶赴天山而去,期间摩呼罗伽大施淫威,那也不用多说,他们魔教奉行弱肉强食,种种措施实在匪夷所思,我与之争执几句,就被打伤至此,好在教中还有一二……一二记得往日情分的姐妹,来牢中告知我,玄冥子手段好辣,居然将天山派尽数覆灭,殉职的毒龙教徒,却一个字也没提起。”
蓝婷拍案而起,怒道:“这玄冥子算什么东西,居然能灭了天山派,还不是拿咱们姊妹当挡箭牌,后来怎样。”
黄娟极少见蓝婷如此愤怒,不由得张皇失措,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来给我报信的姊妹,自从那日一别,也就……也就不知所踪了,不知是不是也遭了毒手。”
阎丹生忙插口道:“天龙魔教势大,咱们可别坏了和气,黄娟护法所言,天龙教必然派了增援,不然天山派虽然兵微将寡,却也并非能一击而溃,也怪何未峰这老头子,平时怪癖孤傲,性情古怪,事到临头竟然无人相援,也不能怪在毒龙教头上。”
蓝婷听他所劝,也就不言语了,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眼下说什么都晚了,黄护法,咱们可得抓紧操演阵法,凭借毒龙洞里的玩意儿,跟天龙教的魔头斗上一斗。”
黄娟听她改了称呼,心中不免一酸,可自己犯得是何等大罪,蓝婷能赶来相救,已是莫大恩惠,还指望什么,不过提起毒龙洞里的玩意儿,却还是令人骇然。
原来毒龙洞中豢养了无数的毒虫毒豸,数量之众,令人一见之下,不由得作呕,这倒也罢了,最恶心的是,这些玩意儿毒性虽不猛恶,但咬在身上,一口两口或许并不致命,可几百口咬将下来,疼也能将人活活疼死,乃是教中犯了重罪之人,身遭重刑所用,可要说只是为了惩戒立威,却也未必,毕竟豢养这么多的家伙,一日下来的口粮也是数不胜数,更何况还需要单独分派出人手,只是其中的奥妙,非教主不能得窥。
而黄娟虽然自立为主,终究时日尚短,忙着招呼天龙教尚且不及,哪里能记得这件事情,更何况看守毒龙洞的人手,并不认教主是谁,而是五毒教历代相传的令牌,蓝婷虽然携带的物事不多,但教主令牌却是牢牢贴身存放,纵然黄娟意图改编,也未必能够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