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道:“那…这个…在下来得匆忙,身上没带足银两,这就回去给沈姑娘取银子吧。”
沈湘芸轻蔑一笑,说道:“你客套什么,你知道忘忧谷的来历吗?尊师无瑕子伯伯,为了……”说到此处,刻意将声音压低,继续说道:“为了我爹和几位前辈,虽不能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这番布置也花了不少心血,我能给逍遥谷做些事情,我爹爹也是欢喜的很。”
东方未明道:“那令尊却又没来由的发脾气,我还道他因此见怪,心中着实惶恐。”
沈湘芸道:“你也会惶恐?嘿嘿,其实该惶恐的应该是荆棘那个臭小子,我们这么帮他,他却在忘忧谷中放肆,反正他命是丢不了了,这道美食嘛……”
东方未明知道她又舍不得起来,虽然荆棘吃了怪鲶鱼,危机已过,可再吃她的药膳,势必恢复的更快,刚想出言求恳。
沈湘芸又是“噗嗤”一笑,说道:“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了,我又没说不给这臭小子吃,哎,荆棘这臭小子,不知是上辈子从哪里修来的福气,有一个学究天人的师父,有一个处处回护于他的师兄,还有一个嘴巴刁蛮,却甘愿为其赴死的知己,如今更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他担忧的师弟,我都有些嫉妒他了呢。”
东方未明听她说,有一个嘴巴刁蛮,却甘愿为其赴死的知己,心中一动,问道:“二师兄的知己,想来是名家弟子了,但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沈姑娘可知晓吗?”
沈湘芸黯然道:“我知道也不跟你说,这个人是荆棘永远不想提及的,你最好莫要打听,这件事情别说荆棘不会说起一字半句,连谷大哥也是讳莫如深。”
她越是这么说,东方未明越是好奇,但见沈湘芸神色郑重,知这件事干系重大,实无必要惹得荆棘暴跳如雷,也就不再打听。
东方未明本想就此折返,但又深恐神医寻沈湘芸麻烦,因此在忘忧谷待了三天,始终未曾离去,白日跟着沈湘芸看诊,晚上就在棋叟家中歇息。
好在第四日上,有驿站小哥前来送货,正是那什么海参,这海参不易保存,需得风干,脱水,最后也只小指甲盖那般大小,东方未明大失所望,毕竟据沈湘芸的说法,这海参长约五寸,有半个黄瓜大小,不想竟然如此小巧,却又能有多少滋补之功,却实在难说。
他心中想着,脸上难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沈湘芸瞧了出来,笑道:“你跟我来,我给你变个戏法瞧瞧。”说着便从厨下,取了一瓢清水,将几粒海参都放入其中,说道:“你在这里瞧着,什么时候这海参有了半尺来长,就来叫我。”
东方未明自是不信,心想天下间哪有这等事情,却见沈湘芸去厨下烧火做饭,确是提了一大块黄牛肉,心中更是奇怪,这时虽非盛夏,可牛肉自从自己来忘忧谷,少说也已有四日,怎的丝毫不见腐坏。
至于那枸杞,东方未明却是见过的,可沈湘芸手中的却并非干瘪的果干,而是鲜活的果子,直接将果肉捣烂,不知在搞些什么。
过不多时,那海参果然如沈湘芸所说,变大了十几倍,可相距半尺来长,仍然相去甚远,沈湘芸早有所料,从灶下舀了一瓢热水,与冷水配的好了,全都兑在水瓢之中,这么一来,海参果又涨了许多。
东方未明喜道:“沈姑娘真乃神人,原来你早就知道这玩意会生变化,但不知如何处置,我虽然厨艺一塌糊涂,但是能给姑娘打下手,倒还不至于是帮倒忙。”
沈湘芸道:“好啊,那你让这参,自行将胃中泥沙吐了出来,再将之刨开腹部,将里面的内脏都挖了出来,最后将之用黄酒煨熟,祛除其中腥气,最后再用油煎得透了,切成小段备用,这些做得到吗?”
东方未明听她说的就头昏脑涨,更何况这第一步便不知如何做法,只好拱手道:“沈姑娘你饶了我吧,这玩意儿我可处置不来,没姑娘那般温柔贤惠,蕙质兰心,心灵手巧。”
沈湘芸笑道:“巧言令色,色令智昏,昏头昏脑,恼羞成怒。”
东方未明哈哈大笑,虽然沈湘芸说得不伦不类,可却颇为滑稽,将许多毫不相干的成语,连到一起,竟然也顺理成章,只是自己所说的都是恭维她的好话,怎的沈湘芸说的都是不伦不类的怪话。
沈湘芸也觉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去料理砧板上的牛肉,可她力气太小,根本切不动这等坚韧的牛皮,东方未明本应上前问询,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可他也不知是少年冲动,还是不计其他,竟然从沈湘芸身后走去,一把握住了沈湘芸的右手,用力斩了下去。
东方未明的内功虽无多高造诣,但料理几块牛肉,还不成问题,划了九刀,便将一块尺许见方的牛肉,斩成了十六块。
沈湘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男子,不由得心神荡漾,手一抖,菜刀直跌下来。
东方未明身手敏捷,一把便将菜刀抄起,没与地下尘土碰上一点,却也不由得面红过耳,因之他抄接之事,自然而然的眼观六路,正好瞧见神医就在厨房左近,自己一时鲁莽,原无男女之嫌,可神医却又未必了解,不由得甚是腼腆。
神医见到此情此景,倒是并未开口训斥,只是默默离去,沈湘芸也察觉父亲在身后,更是不好意思,手一滑,又将瓦碗摔得稀碎,更是狼狈万状。
忽然不知何处,传出书生的笑声,说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哇,好逑。”
沈湘芸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忙着去地上收拾碎片,东方未明抢着去弄,却被沈湘芸,在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登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这道菜从清晨炖到了傍晚,东方未明和沈湘芸在厨下再不交谈,均觉难以启齿,神医和书生也再未出现过,这海参处置虽然反复,但牛肉坚韧无比,沈湘芸连添了三遍水,却兀自不够烂,反而是海参的处理甚为讲究,果然沈湘芸并未骗人,一个步骤也未曾含糊,尤其是内脏中的筋膜,摘得更是干干净净。
东方未明寻思,沈姑娘好有耐心,这等事情居然毫不恶心,连老胡只怕都要甘拜下风了,他自不知沈湘芸所遇患者之奇,已远比眼下为艰,什么流脓腐臭,什么刮骨疗毒,都曾亲手做过,鲜血尚且无惧,何况是已死的海参干。
至于刮骨疗毒这一壮举,更是坐实了她“小医仙”的名头,原来曾在两年前,碰上了一个被毒物咬伤的怪人,当时神医不在谷中,沈湘芸虽然没有把握,却还是尽力与之医治,可此人身中奇毒太怪,已然深入骨髓,不过好在是在腿骨之上,尚不致命,沈湘芸不敢造次,取了麻沸散等物与之服下,又取了花翁常用的架子,将患者患肢紧紧勒住,又施针止疼,便起始划开股上皮肉。
不料划开之后,流出的鲜血全成黑紫之色,沈湘芸用了千般手段,好容易解了此毒,奈何毒已入骨,若不根治,迟早仍会毒发毙命,沈湘芸艺高人胆大,居然刀深及骨,硬生生地刮骨疗毒。
这名患者疼得死去活来,可没三国之时的关公淡然,疼得哭爹喊娘,叫声凄厉之极,连逍遥谷都隐约得闻,无瑕子正在闭关,着谷月轩前来瞧瞧,是不是忘忧谷中生了什么变故,待得谷月轩一见之下,不由得瞠目结舌,原来沈湘芸手脚麻利之极,刮骨之后,即行缝制,此人虽然流血成升,一条性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这名男子千恩万谢,对沈湘芸更是磕头赔罪,说自己疼得糊涂了,骂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言语,求沈湘芸见谅。
沈湘芸却并未在意,她身为医者,首要关注的是病患的疾苦,见自己竟然一试成功,心中甚是欢喜,说道:“你此刻毒伤虽去,外伤不轻,留在谷中慢慢调养几日吧。”
她忘忧谷的金疮药何等神奇,用不上五天那人便起身告辞,离去之时更是磕头致谢,此人这么一去,在周遭毗邻一嚷嚷,沈湘芸名声大噪,这本是好事,可神医不日方归,却察觉出这件事情的不对。
若是寻常毒物,决计不会深入骨髓,若非罕见的剧毒,怎的不立时毒发毙命,还容这许多功夫,刮骨疗毒,沈湘芸却没想到这一节,只是说知这毒来得忒也奇怪,最为难的是此毒虽猛,却不伤人筋骨,只是纠缠固结,令之难以根除,何以如此,却没半分头绪。
神医反复思量,又取了浸入血液的土壤,反复琢磨,翻遍了不少医书,方才有些眉目,原来此毒的宿主,乃是极北之地所生的冰晶蝎,毒性猛恶,却又一时不便发作,便因在那常年白雪皑皑的地方,觅食极为不易,鲜美之物更需长久享用,此毒的怪异便是为此。
然则此毒却是中原之所无,又有谁穷尽心力,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事,沈湘芸又说了此人的形状样貌,神医反复思量,此人绝不是忘忧谷周边的居民,而这等矮小之人,不是侏儒便是极南的土著人,心中更是迷茫。
忽然谷月轩道:“神医前辈,这人虽然形貌并不突出,身上却又辟毒之物,小侄生怕他伤害沈姑娘,离此人约有两尺来远,清清楚楚的闻到此人身上,藏有极重的麝香,雄黄之类的药物。”
沈湘芸也想了起来,说道:“是了,当时我也在寻思,这人身上似乎有一股药味,不止是雄黄和麝香,还有分量不轻的艾草和金银花。”
神医又沉吟良久,说道:“我知道了,此人是毒龙教的弟子,他们世代相传的秘方,贴身藏于隐蔽的地方,却是诸毒不侵,只是毒龙教远在滇南,又怎会一路来此,真是不可思议。”
沈湘芸道:“爹爹,这人还有一宗奇怪,我给他开刀刮骨,察觉似乎此人身负武功,不然如此剧痛,虽然用了分量不轻的麻药,只怕还是不易承受,叫得虽然响亮,可到头来还是没有晕过去。”
神医想了又想,却没什么想起来的线索,反而数落了谷月轩一顿,说道逍遥谷的布置忒也含糊,连不知身份的人,也能跨了进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谷月轩被骂得不知所措,但知这位神医脾气古怪,也不在意,躬身道:“小侄这就回去,求师父另行操演,届时亲自来忘忧谷布置。”
神医若有所思,似乎没听到他这句话,可沈湘芸的名声却是越传越远,起初尚不知这话传到了何方,直至荆棘在外生事,最终被人打得骨断筋折,来忘忧谷中医治,与沈湘芸吵起嘴来,无意间提起此事。
当时神医也在谷中,一听此言,详加盘问了一番,终于解开了这道谜题,原来那人果是毒龙教的分支下属,来中原本是不怀好意,想要偷盗什么东西,却撞到了怪医的手中,怪医的手段神出鬼没,没现身便整治的这毒龙教的汉子死去活来,却要此人保密,来忘忧谷碰碰运气,不然一旦泄露,那忘忧谷的什么狗屁神医,必然不肯出手。
怪医并非坏人,只是所作所为离经叛道,为世人不齿,此举虽然颇为阴毒,却并无伤人性命之意,本来只是不忿哥哥名声在外,出个难题刁难而已,因此下的毒药分量,其实甚是轻微,又事先给此人服了一半解药,不然凭沈湘芸的手段,怎能误打误撞的治好。
后来此人生怕怪医手段,一路逃到滇南,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到处宣扬,更在教中大肆传播,毒龙教主蓝婷极是重视,着骨干黄娟,去调查一番来历,这怪医究竟是何许人也,因何愁何怨跟毒龙教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