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和芷安去往了三层,以往这里只有九皇子一个客人有资格上来,现在有了芷安带着,春衫薄的众人虽觉惊疑,倒也并没有阻拦,谁都知道芷安的身份特殊,除了九皇子也没人比她的权限更高。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张辰眉头微皱,只觉这屋子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淡雅绵长,又和寻常的香料不同。
芷安见张辰抽了抽鼻子,心里忽然一惊,想起某些没来得及处理的物件儿,顿时羞红了脸,匆忙上前几步,悄悄将放在桌上的一盆水用盖子遮起来,心下则埋怨九皇子没有及时来将这些腌臜物件儿带走,现在让先生看到和闻到,还不知会怎么想自己呢。
张辰瞟一眼她的神色,心下已猜到这是什么,顺口问了一声,“这些是九皇子为谁准备的?”
芷安知道张辰这句话里绝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但仍旧羞愤欲死,咬着嘴唇点头,“我并不完全知晓,不过,似乎听说,其中一位是当今的户部尚书。”
张辰闻言,心下微微一动,想起楼下的那些公子哥儿里,有一个似乎就是户部尚书之子,笑着道:“巧了,我那些同窗里,有一人正是他的儿子。”
芷安听闻,顿时掠过种种心思,小心问道:“请问先生,那几位同窗,和您的关系如何?”
张辰已先一步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问:“你是想说,能否帮忙带一些给他?你这是打了父子通吃的心思。”
芷安觉得这位先生似乎比上一次见面多了许多人气儿,虽不知是为什么,但在她看来是好事,毕竟更容易亲近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在面对先生的时候自己总是羞耻感更多一些,脸上臊得慌。
张辰这时已接着说道:“我和他们倒没什么情谊,说起来反而有一些矛盾,只是,你既然想要我帮你,就总该付出一些什么。”
芷安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更何况眼前张辰几可以说是她现在世上最尊敬的人物,当即跪在地上,“先生请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辰很不喜欢别人跪下的这种感觉,虽然说,面前这个姑娘已经跪过一次,好吧,一回生二回熟,他叹息一声,“站起来,抬起头来。”
芷安只照做了抬起头来,一对儿含了秋水的眸子在灯光下好像是流动的,“先生。”
“站起来!”张辰的眉头挑起。
好吧,这一幕在王府也同样发生过。
芷安这才起了身。
张辰想了想,道:“这样,盆里的那些水,你多给我拿一些,此外,我需要知道九皇子目前把这些水都给过哪些官员,我知道你未必能全部打听清楚,所以尽你的能力。”
芷安听了张辰的安排,笑着应下来,“好,全都听先生的。”
像一条忠犬终于找到机会在主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和用途。
实际上,她的表现已经远比喟叹观钟白强上十倍,毕竟她心头还有南疆部族做了羁绊,因此不曾对张辰说出自己的所有秘密,而钟白已经完全做好了投诚的准备,只要张辰随时一句话,她甚至可以背叛喟叹观。
从某种程度上说,张辰比所谓的魅魔体质强大太多。那位九皇子想要依靠芷安控制朝堂,都需要天长地久的潜移默化,张辰却只需要别人以瞳术瞧一眼,这就是区别。
至于张辰要芷安那些东西的目的,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好,只是为了遵循所谓公平交易的规则,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像一个普通人?
二层楼。
自从张辰走后,长孙顺德等人显然心不在焉,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每提起一句,都好像在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光,不久前他们在张辰面前的炫耀和得意,这一刻显得无比可笑。
因此,他们将满腔的羞辱和恼怒都发泄在计明的身上,长孙顺德身后,一名四品官员之子眯起眼睛瞧着胖子,“计明,你今儿晚上从下了车就不太对劲,是不是早知道他的底细?”
计明茫然抬头,“怎么会?各位都是知道的,若不是今日各位让我去院子里找他,连交集都未必会有。”
“呵,书院谁不知道,计某人当初为了和我们相处,甩了从小到大的发小儿?谁又知道你和那赘婿在马车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倘若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从下车开始就一声不吭?”
随着言辞的激烈,计明百口莫辩,抬头发出一声,“我”
“你能进入我们的圈子已是祖上积德,是当初长孙兄说了我等不做纨绔作风,既是生来高贵人,就该有容人之量,放你这样的泥腿子进来,也是我等的大度,如今看来,一切倒是我们想错了,早听说你父亲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不升反降,想来无论人品还是脑子都有些问题,呵呵,你们还真是子承父业,一脉相传!”
原本这些人平日里也不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但不久前芷安到来,一杯热酒渗出汗珠子,异香到现在还不曾散开,惹得众人心头燥热,说话竟然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年轻人就是如此,反倒城府深一些的长孙顺德一直不曾出声。
直到这一刻,计明才忽然明白,无论自己曾经如何讨好这些人,无论自己费了多少力气去买什么‘司丹康’,这些人都绝不可能将他看在眼里。
过去的所有努力,所有费尽心思想要融入这个圈子的手段,他们看在眼里,恐怕都要暗自嘲讽一声小丑。
他涨红了脸,在这屋子里手足无措,无论迎上谁的眼神都觉得极陌生,似乎每一双嘲讽的眼睛里都有要将他塞进去也不能掀起半点儿动静的深渊!
他想起进入学院时父亲的句句苦口婆心,心下忽然悲惨一笑,此时此刻,如自己这样,岂不是世上最可悲可笑又可恨的人呐?!
就在这时,张辰推门走了进来,并不多打招呼,掏出两个木匣子扔给长孙顺德,道:“刚才和芷安说了一声儿你们的身份,姑娘说给你们带些小物件儿回去,听说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香料。”
长孙顺德下意识将木匣子接在手里,而张辰已经转过了身,看样子要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瞧一眼涨红了脸的胖子计明,问:“我要回书院,一起走吗?”
计明抬起头,只觉这句话是自己掉进水里将要溺亡的救命稻草,慌忙应声,“嗯?好,好!”
张辰拉开门走了出去,计明急忙起身缀在身后。
二人出了春衫薄,护城河上的风迎面吹过来,带着自由的气息,计明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方才的所有的压抑吐出去。
回去的路上,马车平稳行驶,狭小的空间里,胖子低低讲述自己在书院的两年里是如何度过,又说自己为了和那些人成为朋友又是何等努力,“我言听计从,甚至昧着良心为他们做事,如今我在山上的名声臭不可闻,可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父亲”
他的话忽然被一阵笑声打断,心头顿时被一股更加强烈的愤懑填满,他原以为张辰带他出来,至少会听他多说一些,如今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是不屑吗?
他抬起头,却只见张辰极平淡的神色,回过头来看着他,张辰却说:“你方才说,为了他们做一些昧了良心的事情,就好像今天吗?”
计明低下头去,“但是我有苦衷”
张辰打断他,“但是你的苦衷,终究成了某些人的痛苦,也可能,远比你今日感受到的羞辱更加羞辱?”
计明的脑袋埋得更深。
张辰转过头去,瞧着夜色里那些向后掠去的阴影,偶尔夹杂一些跳跃的光彩,他说:“我虽不是很明白书院,甚至这个世界要生存下去的法则,可也明白这样一件事,一个人要活下去,就算不去欺负别人,不去羞辱别人,也是活得下去的,所以啊,年轻人,你倒也大可不必为自己找借口。”
啪!
夜色下匆忙的马车里,响起清亮的耳光声。
这一夜,六品官员之子计明,逃出所谓‘司丹康’的纨绔圈子,狠狠甩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一时,整个夜都似乎嗡嗡作响。
春衫薄。
因为张辰和计明的离开,屋子里好像炸了锅,这里的每一人都心高气傲,受张辰的无视和几次三番无意见的羞辱已是极限,现在连他们向来瞧不上眼的计明都跟随离开,自然更不能忍受。
“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受花魁高看一眼,就能在我们面前作出这幅模样?说到底不过一赘婿,不说别的事情,单论今儿晚上的所有开销,不也是承了我们的情分?更何况,无论那芷安的名声多大,说到底不过一教坊司的妓子!”
“我们这个圈子,虽说我们从来不自诩纨绔或什么官员之子,但随便哪一家不比六品芝麻官儿强出许多?当初能让他跟着咱们四处走一遭已经是恩赐,现在一句话就想退出去,其他的倒无所谓,让别人听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
长孙顺德一直没有吭声,只是把玩手里的木匣子,轻轻打开锁扣,只见里面躺着一小瓶清清澈澈的液体,慢慢将它拧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就弥漫出来。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由想起美人儿那张清纯却又让人充满**的脸蛋儿,心神微微一荡。
但紧接着,他想起不久前美人儿进门时对张辰的言听计从,一股无名的妒火就此升腾,原本并不在意的小人物计明此时想起好像也无比碍眼。
于是,他说:“那就从计明开始下手,那个赘婿也逃不掉,似这样的虫豸,我们一个一个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