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时,暮云道上天光正好,万里无云。
这暮云道稀奇之处,便在于它要不就不下雨,要不就暴雨如注。
细雨迷蒙这般情景,在暮云道,起码顾宁安是从未见过的。
白玉京中二十载,这天下自然也就过去了二十年。
天上地下倒是这一点“公平”,没有那般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
复行数里,顾宁安的身形出现在茶舍之前。
茶舍依旧是那般,平房连片,房檐飞翘,看得出有过修缮翻新的痕迹,但大体还是那般,尤其是门前的红木板,依旧是挂在正门处,连位置都没动过。
这时,顾宁安的余光瞥见,位于其不远处,有一位壮硕汉子和一位年轻女人,正跪伏在地上,朝着他的方向跪拜叩首。
见此情形,顾宁安不经有些疑惑,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便闻身后传来一道少年清爽的声音:“客观,喝茶里面请,他们不是在拜您呢,是在拜咱这茶舍的招牌呢。”
说话的少年郎,年约十六七许,着短衫麻裤,容貌与“小三花”倒是有些相似。
故人之后,都长得那么大了……顾宁安笑了笑道:“劳店家引路。”
“客官您这边座。”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郎便将顾宁安引至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后,又笑问道:“客官是生面孔,是第一次来咱的茶舍吧?”
不愧是娘两,说话方式都那么像……顾宁安笑着摇了摇头道:“之前来过的。”
“这就怪了,我咋没见过您呢?”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少年郎摆了摆手道:“哎,不管了,客人太多了,我估摸着是没记下。”
“敢问先生贵姓啊?”
顾宁安道:“免贵姓顾。”
“姓顾?姓顾好啊!”少年郎笑道:“您要是姓顾啊,今儿个的茶钱可就免了。”
“嗯?”顾宁安疑惑道:“这是何意?”
少年郎指了指门外那对仍在跪拜的男女,笑道:“先生可知那对夫妻为何要拜咱茶舍的招牌?”
顾宁安摇头道:“不知。”
少年郎道:“那我给先生讲讲?”
顾宁安这刚应了一声“好”,少年郎就是一屁股坐到了其对面,笑道:“水还在炉子上烧着,得闲我就给先生讲讲。”
“这事儿啊,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少年郎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正色道:“话说这二十年前,就在这暮云道上,雨大得就像是从天上倒水下来一般。”
“茶舍里啊,有一老妇带着自家孙儿避雨饮茶,谁知那孙儿顽皮,竟趁着老妇不注意,溜出去玩了。”
“这暮云道骤雨来的时候,甭说是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孩子,就是青壮冒雨走在官道上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这不,孩子贪玩,就出事儿了。”
“当时茶舍里的客人都帮着出去找,可这雨水实在是太大了,看都看不清路,就算大家都找也找不见人影。”
“直到某一刻,我娘…咳咳,也就是吴掌柜听到了仙人的指引,这才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界,将那孩子从淤泥里救了出来。”
“事后啊,老妇人就一直很感谢我娘,也想谢谢给出指引的仙人,奈何我娘和我爷一是不愿多说那顾姓仙人的事情,二是他们也不知道仙人在哪。”
“所以也就只告诉人家,这茶舍的招牌是顾姓仙人当年写的。”
“此后的每一年,老妇都带着孩子来对着招牌磕头致谢,每一次都会留下一些银钱,托咱茶舍见到姓顾的客人,就的请人家喝一杯茶水。”
“这不,前些年那老妪在孙儿成家后就去世了,但这个习惯孙儿一直保持了下来。”
“这不,后几年就一直带着自家娘子来磕头来了。”
听到这,顾宁安无奈道:“他这不是很费钱?”
“谁说不是呢!”
少年郎一拍手道:“这少的时候留下七八钱,多的时候可有二三两银子呢!”
“这高虎啊,是卖力气吃饭的,要挣这些钱可不容易!”
“再者说了,仙人估计也没喝上他的茶,他这银子还搭进去不老少。”
“但劝也没用,人家根本不听的。”
“换句话说,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老实汉子了。”
闻言,顾宁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门外刚刚起身的夫妻二人,此刻夫妻二人正在相互拍去对方身上的尘土,看着倒也是恩爱的紧。
“水开了!我去给您倒茶去。”说着,少年郎便是起身离席,而顾宁安则是在道了一声“多谢”后,便又看向了那门外的夫妻二人。
门外夫妻正好朝着茶舍内走来,恰好瞧见少年拿着茶碗铜壶走到了顾宁安这一桌,他们也便是跟了过来。
见少年正在给顾宁安倒茶,对方也就在一旁候着,待少年放下茶壶后,那名为高虎的壮硕汉子方才边说话,边伸出手道:“吴家小兄弟,这些是这一回的茶钱,你收好了。”
接过高虎满是老茧的大手中塞过来的银钱,少年掂了掂道:“这么不老少啊!”
“要不你还是收一些回去吧。”
高虎摆手道:“不多不多!上一回,我可听人家说了,有一次顾家村的车队来了,来了数十号人,你这还自己搭了些钱进去。”
“哎!我可没搭钱。”
少年摆手道:“这茶舍就是咱自家开的,顶多是搭了些茶和水。”
“咱家别的没有,茶水那是最不缺的。”
“还有啊,是那个碎嘴传小哥我的闲话,你跟我说说,我去找他说道说道!”
“哎,好了!”
高虎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吴小兄弟的好意,咱心里记着勒,你就把钱收下吧,记得把上一回自己填补进去的扣了。”
“要不然,你可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糙汉。”
见对方这样说,少年一时语塞:“咱也是糙老爷们,哪能看不起虎哥。”
一旁,高虎的娘子脸色倒是有些不好看,视线频频落到少年手中的银钱上。
显然他家娘子是心疼的,但是碍于丈夫的面子,也就没说出来。
少年自然也感受到了高虎娘子的注视,意识到高虎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便指了指顾宁安道:“这位先生姓顾,他是入春以来第一个姓顾的客人。”
“要不你们干脆就将他当作那位仙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