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揍谁?”
赵雪盈点了点他的额头说:“我的傻师弟呀,你觉得你那个同事是被你的辟邪符驱鬼符消灾符给毒倒了吗?他是魂魄被人勾走了呀,你不把勾魂的人揍扁,补魂丹有什么用?你以为补魂丹不要钱的,可以当维生素吃嘛。”
神逸揉了揉脑门。
赵雪盈继续给他夹菜,接着说:“你呢,是有欠缺点江湖经验,但是呢,你做事是出于一片好心。造成恶果的,不是你所说的什么贪功冒进,是欠揍的邪修。你要连这点因果都参不透,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哦。”
神逸点了点头,连忙“嗯嗯”。
赵雪盈继续说教:“天宫道法讲究天人合一、明心见性,对,我网名就是明心见性呀,什么叫天人合一,人是天地的产物,是天地间的一员,你能来此世间,是父母孕育没错,但也是天地造化。你的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也取自天地万物,你的心性是从小教化,也是天地塑造。不必去信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那套,对我们天宫道的人来说,阳明先生说的天理即人欲才是正理。”
神逸似懂非懂,问:“师姐你一下说这么多,我不明白啊。”
赵雪盈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必觉得,你自己轻率了,想要立功当个大好人反而把人害了,更不必觉得是你道行不够招来了恶果。你有你的**这很正常,你的**是天地造化,是合乎情理的,你发的是善心,做的是善行,得的自然是善果,如果你觉得你好心办坏事了,你仔细想想,一定是替某些与你自己无关的事情、特别是你不知道的人或者事背了黑锅。”
神逸一拍脑门:“卧槽,有道理啊,师姐你好会说啊,一讲我就明白了。”
赵雪盈洋洋得意:“你师姐好歹本职工作是个老师。”
吃完饭,赵雪盈结了账又带神逸去校园里逛,看着学校里运动的学生,听着午休时的喧闹,神逸由衷觉得,学校真的是个好地方,青春期的孩子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具有生命力的群体。
他不禁想起自己上中学那会,高老头从不苛求他们的成绩,但作为一个孤儿,神逸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很早,于是也懂事很早,他很明白学习是学给自己的,所以那会就是个卷王。
那时他也常常为成绩焦虑,但不像别的孩子担心父母的责骂,他担心的是社会毒打。
那时虽然也苦,但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那是一种对未来无知无畏的简单幸福。即便是懂事很早,彼时的神逸也还远远不能明白社会到底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
按照他的想象,自己只要一路努力治学,一路用功,考完大学考研究生,考完研究生考博士,然后当一个在学校里写论文赚钱养活自己的学术工人,就能过上体面有尊严的生活,并回报高老头的养育之恩。
不得不说一个高中生能想这么远,懂事得令人心疼。
然而大学是个花花世界,五光十色、璀璨夺目,所谓鱼龙混杂,最有梦想的人和最摆烂的人都在那里,各种思想混成巨大的噪声,冲击着每一个人。
从前神逸一心想求学问,说到底不是因为爱学问,他只是想要过上体面的生活而已。彼时,他的成熟可靠、他的优秀、他的温柔、他的勇敢,使她成功博取了班花尹楠的芳心,甚至不客气点说,整个在文学院,也很难找出第二个尹楠这么漂亮性子又好的姑娘。
这大大满足了神逸的虚荣心,他想要的尊严,想要的体面,仿佛都在和尹楠执手的一刻得到了实现,何妨这一执手,就将近四年。神逸是孤儿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然而仍有不少于半数的同学对他们俩能修成正果怀有极大信心。
也就是那些年,神逸犯了每一个年轻人都容易犯的错误——误入了别人家的后花园,便以为自己邂逅了整个春天。
他开始以为,也许不必考研考博,自己同样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有尊严地活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里壮志磨。想明白了怎么都能过上像样的生活后,神逸在那个荷尔蒙水平很高的时代,他主动选择了把更多时间花在与尹楠相处上。
直到毕业,他才发现他把一切都想错了。
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的大学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幻梦泡影。
那个关于尹楠的未来畅想,就像福利院隔壁教堂彩绘的玻璃窗,高大美丽遮人眼目,却因为尹楠父母的坚决反对,片片瓦解,碎成一地漂亮却伤人的玻璃渣。
毕业后他试图找工作,才发现文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就业有多难,媒体上每一年都说今年是就业形势最严峻的一年,这是扯淡。但没有方便用人单位考察的功夫在身,应届生靠自己找工作实在是难得离谱。
理工科的学生技能很容易考察,岗位对新人的要求也清晰明确,相对容易很多。但文科生嘛,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的文章再好,能有领导亲戚家的小侄子文章好?
彼时神逸想到了一个毕业前听到的笑话:“学管理多好啊,出来就是管人的,前程远大。”
后来,成绩优异的神逸也不得不拉下脸面,问同学们都是怎么找到工作的,全班45个同学,他打了41个人的电话,3个人没接,21个人也在找工作,17个人坦诚相告:“父母给安排好了。”第五个人问他:“我联系了一家酒吧,今晚上面试,你要不要来试试。”
神逸说:“算了吧,我见人多就紧张,你先探探路,我再想想办法。”
老五没有勉强他,但是建议他不要眼高手低。
后来神逸凭自己的本事,在三轮面试里刷掉了无数同龄人,赢得了一个活动策划的岗位。月薪1300块,没有社保,干了八年,月薪4500,社保有了。不是他的本领得到了公司的认可,而是八年时间的通货膨胀让工资水涨船高。
爆肝,爆酒精肝,爆脂肪肝,爆掉所有的肝,一个人打三份工,神逸一度把自己的收入堆上过八千,但爆肝的心常有,零工散活不常有。
住最小的房间,吃最便宜的东西,提桶去公厕门口打水,去老五的酒吧里喝免费白水打发夜生活的时间顺便给手机充电。神逸生生攒了十七八万出来,不敢说买房子办酒席,但如果结婚了,他可以租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给不知道在哪的妻子住。
然后高玄化老爷子打电话对他说:跟你大学的女朋友相个亲吧。
念头转到这里,神逸豁然惊醒,那些年,这些年,往事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扭头,赵雪盈正笑吟吟看着他。
他有些羞臊:“师姐,我……”
赵雪盈并不在意他的失态,舌绽春蕾:“一场大梦忽然觉,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又是谁,做梦成了杜鹃?是谁于春深处啼血?”
神逸措手不及,似乎没能听懂,却又不由自主被丢进了另一个幻梦里去。他僵立于操场,与篮球架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