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舌山呼万岁的那一刻,云缺将大晋这盘棋的路数彻底串联了起来。
原来阜南王,才是一名合格的棋手。
这盘名为大晋的棋局,从十七年前晋皇入驻天祈城的那一刻,便开始落子。
阜南王被派往南疆驻守,抵挡草原蛮人,把女儿留在了皇城。
这是第一步棋。
当时牧青瑶还小,拜监正为师,必定要阜南王首肯才行,这份拜师之举共有两个目的,其一,替女儿在皇城内找一个靠山,其二,为女儿将来称帝铺垫好第一条路,确保监正绝不会插手称帝之事。
一次拜师,相当于变相将监正拉到阜南王的阵营,大晋三柱国,真正能帮助皇帝的,只剩国师。
第二步棋,利用牧青瑶通灵之体的天赋去寻找灵花,借此不断积累名气,在民间形成极大的声望,为之后的称帝铺垫好第二条路,占据民意。
第三步棋,利用草原人对晋国的恨意,借朱邪部之手,让殷子受沾染灵鹿血脉,埋下最后妖化的伏笔。
云缺相信即便燕太子不去勾结朱邪部,阜南王也会设计,让朱邪部的使团前往皇城。
第四步棋,最为致命,便是老太监无舌。
无舌此人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进谗言!
无舌靠着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个身份,不断给皇帝献策,他这些年送给殷子受的每一个建议,都是瓦解大晋的一份危机。
久而久之,本就不会治国的殷子受,终于将大晋毁了个干干净净,将皇帝的身份,演绎成跳梁小丑。
这四步棋,走了整整十七年。
殷子受至死都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仅仅是棋盘上一个早已注定结局的小小棋子。
想通一切之后,云缺终于明白了阜南王当时为何说国师是迈向皇位的最后一个门槛。
阜南王始终认为国师只是四品强者,没人能想到堂堂三品化神大修士,会屈居国师之位。
如果凌妙清只是四品修为,她只要到了黑铁城,到了阜南王的地盘,一旦拼杀起来,绝对走不出黑铁城。
阜南王很清楚皇帝只剩下国师这最后一份后手。
为了牧青瑶能一路通畅走上皇位,阜南王最终选择了将国师引到黑铁城来,而国师最后的出手,肯定与无舌的谗言脱不开关系。
云缺想象了一下。
凌妙清若当真为四品,极大概率会被击杀在黑铁城,身死道消。
如果没有红莲教横空出世霍乱天下,那么牧青瑶登上皇位简直如水到渠成,轻而易举!
阜南王,的确是位可怕的棋手,将大晋这盘棋下得明明白白。
不过,天下这盘棋,并不那么好下,一旦出现变数,便是全盘皆输的下场。
红莲教,就是阜南王不曾料到的变数。
而云缺,则是这份变数的克星。
没有云缺的话,灵芸郡主早已死在青狐山。
牧青瑶在无舌跪拜之后,愣怔了好一会儿,道:
“你……”
无舌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
看外表,这张纸条有些年月了,但保存得十分完好。
青禾始终防备着无舌,站在牧青瑶身前,她当先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眼,确定没有危险后,交给牧青瑶。
纸条上是短短一行字,笔力遒劲。
‘见风使舵,忍则为王,庸医杀人,徐徐图之。’
这行字迹是阜南王亲笔所写。
牧青瑶对父亲的笔迹十分熟悉,阜南王的字迹中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力道,没人能模仿。
无舌躬身笑道:
“王爷在多年前留下的墨宝,老奴始终带在身上,王爷的嘱咐,老奴一直谨记在心,不敢遗忘。”
纸条上的字,代表着阜南王留给无舌的一句吩咐,也是将来证明无舌身份的一份证物。
以牧青瑶的心智,自然看得出父亲的用意。
阜南王是在叮嘱无舌,留在殷子受身边要见风使舵隐忍为主,效仿那庸医杀人,以错用灵药的手段将殷子受慢慢害死,从而达到徐徐图之,将来一统天下的目的。
短短一行字,彰显出阜南王的心机之深。
然而牧青瑶看过纸条之后,目光轻微晃动了一下,将纸条交给身旁的云缺。
云缺瞄了眼纸条上的十六个字,随手将纸条揣在自己兜里,朝着牧青瑶轻轻点了点头。
云缺的举动,看似在认可无舌的身份。
不过只有对面的牧青瑶才能看到,云缺眼底闪过了一丝杀意。
两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已经从字条里看出了另一层隐晦的含义。
云缺转过身,朝着无舌抱拳道:
“总管大人卧薪尝胆,这些年辛苦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实在比不得啊。”
无舌笑着还礼道:
“云侯爷才是大晋之基石,没有侯爷,哪里来的如今局面,这盛世是侯爷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无舌见云缺将纸条收了去,他也没去要,毕竟纸条只是身份的证明,现在都知道了他无舌是阜南王的人,纸条已经没用了。
两人恭维了一番,各自站在龙椅一侧。
牧青瑶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大步走向龙椅。
站在龙椅前,牧青瑶沉吟良久,飘然落座。
当灵芸郡主坐上龙椅之后,大殿内,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至此,大晋换天,皇位落入牧青瑶之手。
牧青瑶是数百年来,从大燕到大晋,唯一的一位女帝!
称帝之后,牧青瑶决定延续晋国的国号。
这一点是牧青瑶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改国号,预示着新旧更迭。
从大燕到大晋,仅仅十七年而已,频繁更改国号,容易在百姓中引发恐慌。
最重要的是,文武百官心里一样会恐慌,担忧着自己被替换甚至清除掉。
牧青瑶绝非迂腐之人,国号这种东西,她并不看重,她原本身为大晋的郡主,即便延续晋国的国号,也没问题。
定下国号不变,牧青瑶将登基大典压后,先行封赏。
金銮殿内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封赏的,自然是云缺,直接封为晋王。
选晋字封王,牧青瑶其实用心良苦。
她是晋皇,云缺是晋王,从字面看就显得亲密无间,今后成了亲,更显得理所应当。
牧青瑶怕将来与云缺成亲后,自己这个女帝的身份太过高贵,云缺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毕竟任何王爷都在皇帝之下。
而晋王与晋皇的称谓很类似,能极大程度避免身份不同所带来的差距感。
牧青瑶心细如发,处处为了云缺着想,殊不知云缺根本不在乎娶的是女帝还是天仙,只要我喜欢,娶头猪那也是我的事儿,自己高兴就成。
听到封号后,云缺摇头拒绝。
大晋的晋字,云缺不大喜欢。
牧青瑶让云缺自己选封号,云缺懒得动脑子,直接把平天侯改成平天王。
牧青瑶一阵无奈,没办法,只好同意。
群臣纷纷道贺。
其中牛大空最为真诚,拉住云缺的手不放,一口一个王爷,那马屁都拍出了天际,最后硬是挤出几滴眼泪,代表着自己的喜悦之情。
云缺大为感慨。
瞧瞧,自从拿刀架他脖子上之后,这位礼部侍郎变得多么明事理,简直如重获新生一样。
第二个封赏的,是白厌。
白厌封侯,继续掌管金吾卫。
又是指挥使,又是侯爵之位,白厌在朝中的地位几乎到了极致。
牧青瑶让青禾将殿外的宝马踏云牵了进来。
“此行平定天门关,白将军以命相搏,殊死而战,这匹马,当做额外奖赏,送给白将军。”
白厌闻言为之一怔,随后急忙躬身拜谢。
牧青瑶是懂得用人的。
宝马踏云确实难得,但称帝之后,牧青瑶几乎用不上了,将踏云送给白厌,相当于如虎添翼。
白厌这种人才,必须要重用的。
一位精通兵道的将军,比十万大军还难得。
白厌接过缰绳,眼睛就离不开踏云宝马了,仿佛看到了最心爱的宝贝。
云缺凑过去道:
“白将军,商量个事儿,把踏云的名字改一改,这名字我听着不爽。”
白厌笑道:“请王爷赐名。”
云缺道:“你的马,还是你自己取个名字好了。”
白厌略一沉吟,道:“就叫,刺白!”
说出刺白二字,白厌的眼里隐隐闪烁着泪光。
他曾经的坐骑刺白,在八山城一战中化箭而去,如今,他又得到了一匹比刺白更加神俊的宝马。
但凡宝马,大多通灵。
踏云感受到换了主人,对白厌丝毫不陌生,安静的站在原地,在听到刺白二字的时候,忽然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嘶鸣,仿佛在回应着新主人。
如此一幕,看得大殿里的众人感慨万千,不少人暗暗惭愧。
连马儿都知道认一位好主人,他们却在殷子受那个昏君手下为官多年,在场有很多文武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的行径,发现除了碌碌无为之外,只剩下了混日子。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殷子受的礼,只是表面文章,私下里杀掉的臣子不在少数,活下来的,又有几人还有忠心呢。
灵芸郡主的称帝之举,无异于将大晋这摊浑水里注入一股清流。
一些有抱负的臣子暗暗下定决心,拿出自己的能耐,为了崭新的大晋而出一把力,搏一个贤臣之名,光耀门楣。
封赏继续进行着。
阎罗花不谢等司天监的师兄师姐,尽数有了侯爵的头衔。
上官鸿途,陈洲骅,还有远在天门关驻守的吴戚,均被封侯。
这便是从龙之功!
跟着新皇拼过命的人,必将得到外人难以企及的好处。
随后是首辅。
周史伯被封为龙图阁大学士,等同于姜熵的地位。
钱财对周史伯这种地位的人来说,已然不再重要,名声,才是周史伯看重的东西。
周史伯与姜熵同样出自龙图阁,但大学士,只有姜熵一人,晋皇登基后,没再设立大学士。
周史伯位极人臣,但距离姜熵,还有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被牧青瑶所弥补。
周史伯眼含热泪,拜谢新皇。
他知道大学士的封号,是新皇对他的信任。
之后是参与攻打梨花城与天门关的军兵奖励,所有将领连升三级,军兵给予足够的银两奖励,所有人皆大欢喜。
常威与瞎子被封为将军的头衔,把两人乐得找不到北。
当然萍山君也没落下,得了个虎威将军的封号,把萍山君美得差点在金銮殿里现出原形,一个劲虎啸连连,旁边的群臣直往角落躲。
生怕这位虎威将军一高兴,咬别人两口。
封赏过后,便是丰盛的酒宴。
群臣共饮,大殿内一派喜气洋洋。
青禾始终站在龙椅旁,没有入席,新帝刚刚登基,她不放心,要时刻保护牧青瑶才行。
牧青瑶转过头,拉住青禾的手腕,道:
“青禾姐与我一起吃。”
青禾点了点头,随后她看到牧青瑶的嘴唇再次动了动,没说出声音,却无声的道出一句话。
青禾自小就精通唇语,立刻看出牧青瑶说了什么。
很简单的几个字。
‘准备出手,帮云缺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