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从天宝楼出来,下弦月如柳眉,笼罩洛水,成轻纱银鳞万里。
门口那没有头颅的尸体和血迹早已经清洗一空,左右胡姬扶着周铁衣,似乎全然不知刚刚这个男人的凶厉。
“师姐?怎么是你来了?”
周铁衣向前望去,只见一人,立于洛水之畔,道冠古服,长袖飘飘,肤白若月,静谧似水,与周围往来的名利客,仿佛隔着一条洛水,遗世独立。
周铁衣望向左右胡姬,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庸脂俗粉。
嫌弃地推开左右,连忙上前问候。
他来之前,可是叫阿二回府知会一声,就是怕自己被别人拿来立威。
妙玉见胡姬扶着周铁衣出来,神色依旧平淡,反而带着浅笑,“公输管事说他今日有要事在身,所以让我来看一看。”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劳烦师姐了。”
“无有什么劳烦,倒是见了一桩好戏。”
妙玉笑意依旧恬静,对周铁衣在门前的凶厉,在楼内的飞扬她都看见了,不过也没有劝说的意思。
周铁衣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这位山里来的师姐会劝诫几分呢,神色略显尴尬之后,问道,“那我们回去?”
妙玉点了点头。
一行人从洛水河畔,沿着玄武湖向诛神司而去,周铁衣才拿了别人立威,这个时候当然最不应该离开诛神司。
就算要离开,请假条也一定要准备好!
路走到一半,周铁衣拍了拍肚中的丹药,有两枚虎豹易髓丹进补,他至少可以一月不吃饭,而且药力也会缓慢改善骨质,这才是虎豹易髓丹珍贵之处。
作为道家六品丹药,寻常六品武夫连见一面都难。
正想着以后要多去天宝楼逛逛,忽然他眼神凶厉,从消食的老虎变成了匍匐的猛兽。
左右唯有阿大和阿二隐隐感觉到了不舒服,但说不出不舒服的点是什么。
“师姐。”
在周铁衣真实视野之中,两道影影绰绰,如黑雾般的东西正缀在身后,暗中窥视。
妙玉好奇地看向周铁衣,“你居然感知到了?”
“那是什么?”
周铁衣没有直接动手,他如果想要解决,只能够全力施展【掌中佛国】,那样暴露的东西就太多了。
“不过窥视阴神罢了,走的尸解仙的路子,上不得台面。”
“师姐能够解决吗?”
妙玉没有拒绝,直接出手。
她竖起剑指,指尖聚光。
剑指一横,颂道,“风起。”
几人周围百米,忽然狂风涌起。
剑指再一竖,颂道,“云来。”
薄雾似云,随风而来,形成壁障。
风云涌起,阿大等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难以观看全局。
那两尊窥视的阴神发觉不对,刚想要撤退,但是风卷云涌之下,阴神飘忽不定,难以突破云障。
“奉太乙赦令五火雷蛇,速来护卫,荡魔诛邪,急急如律令!”
一点明亮的银色雷纹在云中显现,然后点点雷纹串联成片,如细密蛇鳞。
周铁衣能够看到方圆百米之内的景物。
在他眼中,一条走动雷蛇,半隐于风云之中,蛇头高昂,生出独角。
两尊黑黢黢的阴神刚想要开口求饶,那蛇头就如迅雷而下,直接将其吞没,雷霆一炼,化作无形。
妙玉放下手中剑指,风停,云散,雷蛇隐去。
周铁衣看向妙玉,“这就完了?”
妙玉反问道,“不然呢?”
周铁衣张了张嘴,我本来以为还要劝你下手狠一点,现在看来,是师弟我白担心了。
······
玉京山梅府,这座府邸远不如周府宽广,不过三进开小院。
不过朝野上下,无一人敢轻视这里的主人。
梅清臣,户部侍郎,大司民弟子,儒家四品文士。
每一个身份,都让人敬重。
更让人敬重的是,梅清臣是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他少时家贫,无以读书,但向道之心不改,以树枝苦练文字,抄书为业,二十才进学,三十成秀才,四十才登科,而后便如璞玉绽放光华,拜入大儒董行书门下,十年入四品。
主屋之内,灯火通明。
梅清臣玄衣纁裳,他虽两鬓斑白,但是神气内敛,望之不像五十岁,倒像少白头的青壮年。
他右边坐着少妻,比梅清臣小了十五岁。
倒不是梅清臣贪婪美色。
而是他年轻时以读书为重,再加上家贫,无以娶妻,所以等三十岁中了秀才,才被乡里商贾榜下捉婿,因此得了资助,能够继续学业,这些年也对妻子敬重有加。
梅清臣面前站着的是他的独子梅俊苍,有梅清臣年轻时七分模样,着士子长衫,倒显得温文尔雅。
只不过梅俊苍温文尔雅的脸上此时带着惊怒神色,将自己听到的周铁衣今晚上在天宝楼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后。
梅俊苍有些后怕道,“父亲,他们周家这是想要拿我们立威啊!”
今天要不是他应邀去了文会,吟了几首诗,说不得现在和申屠元三人一样。
他偷摸地去看了一眼,被打得连人样都没有了!
梅清臣轻轻颔首应答,不过眼神有些飘忽,不在梅俊苍身上,而是在想着某些事。
见父亲应答了,梅俊苍顿时有了底气,连忙说道,“那周家虽然是武勋,但如何能妄动杀器,当街杀人?父亲今夜只需联络司马家,让言官们上书一封,严查他请兵制之事,不然真就凭他一张嘴,就说天京有神孽吗,真是笑话!”
“到时候自有人附和去查,毕竟补荫诛神司,这又不是我们一家一户的事……”
说到这里,梅俊苍底气越发充足,他冷笑道,“这傻子被别人当刀使,难道真以为他们周家能够砍断满朝文武的补荫之路?”
“到时候不止他周仲蛮子,就算他周家也要脱一层皮!”
听完了梅俊苍的话,梅清臣似乎才回过神来,目光看向自己儿子,“你真的这么想?”
“这么想难道不对吗?”
梅清臣叹道,“看来我这些年真是疏忽了你的管教。”
他老来得子,本来就爱护,自己当年受的苦,自然希望儿子少受一点。
梅俊苍也算不错,至少已经小有文名,虽然昨年科考不第,但那也是常态,毕竟读书这种天赋,比武道天赋难遗传多了。
所以梅清臣就帮梅俊苍补荫了一個官身,想着他一边读书,一边学着处理些实务,也能早点明白圣人知行合一的道理。
梅俊苍与父亲眼神对视,心中那怨念再也藏不住,说道,“周仲蛮子想要拿我梅俊苍立威,我如何不能加倍报复?”
梅清臣再叹息一声,对儿子问道,“圣人有言,何以抱怨。”
梅俊苍察觉不对,但是在父亲的审视下,只能够硬着头皮回答,“以直报怨。”
听到梅俊苍的回答,梅清臣转头对夫人说道,“去圣像下,请教子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