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啊……”
腐朽得近乎枯萎的王在王座上呻吟着,艰难地挤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声音。
“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独角兽只觉到一阵破败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飞蛾哗啦啦凋零了一地。
好可怕的压力,这哪里是苟延残喘的王,分明是这个王国最可怕的怪物。
“我身负母神的旨意,来此地协助你镇守这座王都。”
独角兽顶住压力,红宝石般的眼眸与蛇人王对视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偏移。
偏移向它头顶骸骨冠冕上那枚诡异的破碎眼球。
洛尔好似察觉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正在隐晦地注视着自己。
“呵……呵呵咳咳……”
王座上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它似乎是想要放声大笑,但身体却像是要在这阵笑声的牵引下支离破碎一般,很快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蛇人王才再度开口。
“神子啊,你能来此,吾心甚欢……吾之臣民,会为你献上美酒美食……”
美酒美食?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
这个国王真的不知道,对于神孽来说,它的臣民才是所谓的美酒美食吗?
“无需克制……在下一轮炼狱之潮来袭之前……尽可,开怀享用……”
“若是……还想要更多……”
蛇人王仅剩的那枚布满阴翳的瞳孔睁开了稍许,连带着骨冠上那破碎瞳孔,一同绽放出不祥而渗人的血光。
“吾就在此……尽管来取!”
明明已是一线残灯般的微弱口吻,却带着仿佛地狱厉鬼索命的狰狞和狠厉。
随着话音落下,蛇人王那干瘪的躯壳下,骤然间鼓起了一大团血肉,撑起了陈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丝绸纱衣。
紧接着又鼓起了一团……它们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涨落,连那被裹住的蛇尾也因此而膨胀起来。
就好像有某种巨大的活物,被束缚在那垂死的躯壳中。
转瞬间,王座上坐着的便不再是一头蛇人,而是一团与王座合为一体的怪物。
它的躯壳迅速地变化,时而膨胀,时而时而收缩,到最后,成为一团仅能维持原本轮廓的烂泥般的生物。
独角兽有被震到,不禁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它不会是要跟我爆了吧?
这恐怖的威势,几乎要让独角兽想要先发制人,先给它来一下。
但就在这时,骸骨冠冕上的破碎眼球在膨胀的烂泥堆中缓缓睁开。
猩红的光芒自上而下,覆盖着蛇人王的身躯,让它已经快要彻底崩坏的躯体得以维系,在这不祥的光芒中,仿佛时光倒流。
那些自躯壳内膨胀出来的血肉被再度塞了回去,缝进胸腔,填入腹部,当光芒散去,干瘪枯萎的蛇人王再度出现在了王座上,它咳嗽着,垂垂老矣。
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然暴毙。
但洛尔知道,它与死亡的距离,和它与健康之间的距离同样遥远。
“咳,咳咳……请见谅,神子啊,一点,老毛病了……”
蛇人王干咳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但不知是不是洛尔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位蛇人王的状态比先前好上许多。
“还请养精蓄锐,吾之臣民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炼狱的潮水,正在翻涌而来,吾嗅到了,它们要来了……”
“遵从您的意愿。”
独角兽说道,而后转过身子,缓缓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腐臭的宫殿。
洛尔能察觉到,身后阴冷恶毒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地跟随着自己,哪怕已经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真是可怕啊……”
深渊,还有深渊之中的存在。
……
独角兽原路返回祭祀场。
神孽们此刻已不知去向,在入口处,一位穿着有些类似人类僧侣服的蛇人静候手中捧着布满锈蚀的香炉,氤氲的雾气萦绕着。
从遍布腐臭的宫殿中出来,顿时就觉得这熏香的气味也并非不能接受。
蛇人恭敬地说道,这是一头雌性蛇人,它的面孔线条要比雄性柔美,更趋近人类的审美。
只是它同样佝偻着身躯,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血色,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尊贵的神子,请随我来。”
老旧的僧侣服盖住半截细长的蛇尾,蛇人蜿蜒前行,毫无美感的枯瘦身躯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是先知?”
独角兽打量着它,随口问了一句,这种装扮的蛇人有些少见,目前来看奴隶的地位最低,而后是战士和守卫,这些僧侣的地位似乎还要更高一点。
当然,无论何等地位蛇人,对于神孽来说都是一样的零嘴。
“回殿下的话,我的确能从焚香仪式中得到先祖的启示。”
蛇人回答道,带着独角兽来到一处专门修建用于安置神孽的大殿。
内里已经有一整排蛇人侍从在等候,雌雄都有,安静地匍匐着,在独角兽抵达的时候才仰起头,让洛尔得以看清它们的面容。
这些蛇人看起来要健康一些,或精壮或妩媚,并没有太多的疫病,尾部的鳞片还带有一些难得的光泽。
“神子,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蛇人先知恭敬地说道,但其实内心有些忐忑,这里配给的奴隶数量是少于其他几位神子的。
特别是那头灰熊,胃口仿佛无底洞,后来不只是要蛇人奴隶,就连一些它们捕获的深渊魔物也一并给它送了过去,才稍微平复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这位……
“那就这样吧……你也留下来。”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平静地说道。
蛇人先知愣了一下,而后苍白的脸上泛起回光返照般的潮红。
那是自知大限将至,却已经做好准备的坦然。
“遵从您的旨意。”
独角兽从匍匐的蛇人奴隶面前经过,而后随意地盘下身子,灰白的蛾翼环住自己的身躯。
出乎意料的,眼前绝非常理能够理解和想象的恶兽盘坐在地,神色疏远而冷淡。
正当蛇人先知错愕之时,它听见洛尔清冷的声音。
“跟我说说吧,你们蛇人那个关于遥远之光的预言。”
先知愣了一下,转而失笑道:“殿下,您是从何处听说……那只是某位同族占卜时梦呓的妄语,不知怎的,就在族人间流传,当不得真的。”
蛇人先知垂下眼帘,近似人类的面孔渐渐褪去了此前那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显得十分落寞,它喃喃低语道。
“毕竟,像我们这样被神遗弃的种族,又怎么可能得到救赎呢?”
……
魔物之渊。
此刻,在通往蛇人王都的骨膜通道上,一道并不显眼的影子正在地面上蠕动着。
它躲过了所有蛇人守卫的目光,朝着位于血肉之柱掌心的城池进发。
只是突然间,那阴影中的生物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味,它改变了前进的轨迹,朝着那气味传来的方向掠去。
很快,它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朵如红莲烧灼的印记残留在骨膜般的地面上,但因为暗沉的颜色,正好与地面融为一体,凭借肉眼完全无法察觉。
阴影缓缓包裹住了那个印记,在这之中,它捕捉到了某种讯息……
这是主宰追猎的那位留下来的痕迹。
阴影中的恶魔消化着,而后放弃了原先的目的,选择了撤离。
来往的蛇人并未察觉,一头影魔,在它们森严的守卫下,带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洛尔的下落。
……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派族人出去寻找过那预言中的光。”
独角兽缓缓说道,蛇人先知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但还是低眉说道。
“是的,当前守卫稀缺,我们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耗费宝贵的族人。”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们族人还挺多的。”
独角兽略带嘲讽地说了句,但先知只是神色平静地说:“能为诸位神子服务,是我等负罪之人存在的意义。”
蛇人这个族群曾经在现世生活,就活跃在现在的九轮山脉地带。
彼时厄喀德那尚未沉入深渊,蛇人们的日子还算舒坦,只是在圣徒迦尔娜重伤了厄喀德那之后,猫神贝斯蒂给予这位神明致命的打击,迫使祂沉入深渊。
蛇人作为彼时的眷族,也随着祂一同下沉,这也是为何现世会流传着猫咪的叫声能吓退蛇人的故事。
因为它们的神明在斗争中落败。
而蛇人们的苦日子也随之到来,厄喀德那并不仁慈,对于失败的眷族没有丝毫耐心和宽心。
在魔物之渊,蛇人虽然身处食物链的底端,但至少还能勉强繁衍生息。
只是现在,神明将它们抛出了领地,作为先锋在这处永世的战场开疆扩土。
哪怕它们本就是为了战争而被孕育的种族,但想要在这种级别的战场立足,还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它们的军团被巨人们碾碎,被炼狱的潮水吞没,领地沦陷,只剩下最后的都城还在苦苦支撑。
也便是在这时,沉寂已久的魔渊爬出了神明的子嗣,它们自称带着母神的旨意,要帮助蛇人,镇守这最后的都城。
只是此刻王都内萧条衰败的景象表明,大量的蛇人战士还没有在战场阵亡,就先一步被神孽们吃掉了。
考虑到那位怪异的蛇人王,洛尔也摸不准它真正的意图,到底是无能为力……
还是有意放任呢?
“殿下,您需要我等服侍吗?”
蛇人先知见独角兽沉默不语,于是给旁边匍匐的一排蛇人使了个眼色。
它们为了族群的延续,仰仗于眼前神孽的协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尽自己所能满足对方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口舌之奉,欢愉之享等等。
因为不知道眼前恶兽的喜好,所以这里的蛇人雌雄都有,完全是任洛尔挑选。
独角兽淡漠的目光扫过,它尚且没说什么,巨大的蛾翼就先一步发出潮水般嗡鸣,将试图靠近的蛇人侍从吓退。
“洛尔,让我把它们都杀了吧。”
芙蕾冰冷地说道,虽然独角兽并非洛尔本体,但没人知晓它会不会潜藏着某些本体所未曾表露的**。
她很担心洛尔也因此觉醒某些不良的癖好,所以还是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为好。
但独角兽只是平静地开口说道:“你们可以下去了,不要留在此地打扰我休息。”
“是。”
蛇人先知看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垂下头颅,恭敬地说道。
只是没等它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新的命令。
“算了,你们留下来,去边上待着。”
“……是。”
蛇人先知显得有些呆讷,但还是带着奴隶们在墙角匍匐着,独角兽蜷着身子,双眸阖上,似乎正在休憩。
不多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潜了进来,它先是下意识地往蛇人奴隶的方向飞,但很快,一道冷哼声响起。
“哼。”
于是它的动作僵住了,包括背后那对为了尽可能无声而小心翼翼扑闪的斑斓羽翼。
“哎呀,好朋友,这么见外干什么,姐姐来找你有要事商量……”
“我们一边吃宵夜一边说。”
“吃宵夜就免了,有什么话说吧。”
独角兽缓缓睁开那对如红宝石般的猩红瞳孔,在冷漠的注视下,多头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它讪笑着,拍打了一下斑斓的羽翼:“你不吃吗?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那九个狰狞的脑袋望向大殿一角的奴隶,数了数,惊讶地发现刚好九个。
“正好够分!那我就不客气……”
“我不吃,你也不能吃。”
独角兽慢悠悠地说道。
“……”
多头鸟有些不悦,九双灰溜溜的瞳孔与独角兽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角兽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它慢慢站了起来,身后的蛾翼发出嗡鸣。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
“什么合作?”
“好朋友,你今天也见过母亲的神骸了吧,那个老家伙可不好对付……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联手把那个老家伙做掉,神骸不就有了吗?”
果然,那枚眼球就是神骸。
很可能就是昔日厄客德娜被迦尔娜刺瞎的那枚眼球。
独角兽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可神骸只有一个,到时候要怎么分?”
多头鸟九对灰溜溜的瞳孔都转悠个不停,它提议道。
“到时候再各凭本事,你说如何?”
“没兴趣,请回吧。”
独角兽闻言,直接又蜷起了身子,眼眸微眯,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炼狱魔潮就要来了,你难不成真要在这里陪蛇人守这个王都?”
多头鸟有些急了,连着拍打了几下羽翼,羽翼缝隙中的眼珠们眨个不停。
独角兽反问:“你想要违背母神的旨意?”
“装装样子得了,你还真想和炼狱作过一场啊……罢了,你想死那就死在这吧。”
多头鸟声音冷了下来,扑腾着翅膀跑远了……没错,跑,因为它并不具备飞行的能力。
独角兽蹙着眉头,目送着多头鸟离去,转过头,正瞧见一双灰暗的眼眸。
那眼中的绝望几乎要像潮水一样满溢出来。
只可惜……
太弱小了。
无论是它,还是它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