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神庇护,小妹妹你可算醒了。”
身穿地母教会修女袍的女人温柔地说道,哪怕戴着面纱,依旧难以掩饰她天生的美丽。
就如邻家的大姐姐,给刚刚从荆棘领逃脱的洛尔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她说:“洛尔,你是如此美丽动人,女神一定会赐福给你的。”
……
“我们都是伟大女神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到女神的怀抱。”
一半是蛾一半是人的怪物奄奄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覆盖着蛾翼的半边面孔上,蓝宝石般的眼眸美丽,一如往昔。
她发出垂死地哀鸣。
“凡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来获得永恒的爱……”
……
殷红的血液滴落沸腾着紫色溶液的铁锅中,置身其中的女人投射着火热的目光,她对少年承诺道。
“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洛尔,等着我。”
……
蔓长着血色荆棘的昏暗地宫中,突然响起潮水般的声浪。
“洛尔,我来救你了!”
“洛尔,这是只有成虫才能编织成的蛾翼披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编织它,我把它编织的很好。”
……
在少年即将踏入深渊之门的前一秒,发出决绝而倾尽所有的呐喊。
“不可以!”
还有那支裹挟在最后的蛾群中,罪孽深重的,金色的箭。
“去吧!”
曾污染过我的,也让我明白了内心所求的箭,将他从邪魔的手中夺回来。
光与暗碰撞,神**织,在这样的决心之下,纵是深渊的邪神,也要沦为爱情的奴隶。
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芙蕾,死了吗?
这样啊,怪不得,我说怎么感觉不到你了。
洛尔闭上了双眸,眼角却溢出晶莹的微光,他的身体颤抖着,无瑕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的裂痕。
你怎么敢的……
少年对现在的处境早有预料,他早就准备把自己作为诱饵丢给对方。
哪怕是身中可怕虫毒,被恶毒的神性侵蚀,他也没有丝毫慌乱。
一切不过是遵照着自己的计划进行。
在蛾母以为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他会逆转这一切,让这尊亿万虫蛾的母亲,再度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
蛾母会先杀了芙蕾。
芙蕾死了。
“急了吗?”
祂错愕地感觉到,自己好似正在压制着一座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透过少年身体上浮现的一道道狰狞裂痕,能够瞧见内里一片璀璨的光芒。
这具弱小纤薄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一轮煌煌大日!
狂怒的神性正要满溢而出!
这怎么可能?!
苍白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但也只是短暂的惊讶,如果只是量,没有谁能在祂的领地胜过祂。
祂反而感到欣喜,少年不再忍耐,其实是给了祂机会,祂可以一举将他击溃,奠定胜局。
祂伸出手指,点在了少年身后的羽翼上,纯白的羽翼在顷刻间破碎,化作无数黑白两色相间的飞蛾。
昔日曾经帮助少年无数次化险为夷的蛾翼披风,沦为了对方的帮凶。
密密麻麻的飞蛾爬满了遍布裂痕的身体,它们挡住了那些金色的裂痕,更加猛烈的毒素也沿着裂痕渗入了洛尔体内。
少年如遭雷亟,不断攀升的气息一下子又衰弱了下去。
已经结束了。
祂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把他转化成温床吧,纵是已经胜券在握,祂依旧开口说道。
“放弃吧,如果你乖乖顺从我,我未必不能将那孩子重新孕育出来。”
“虽然它应该不记得你了,但作为对你的怜悯,我可以用你的身体来孵化它。”
少年仿佛垂死一般瘫倒在地上,刚才短暂地反抗仿佛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的气息已经衰弱到了极致。
来自虫之神明的剧毒侵入了五脏六腑,正在顺着血液朝着最后的心脏蔓延。
已经结束了……吗?
少年曾经明媚的眼眸此刻一片灰暗,他的唇角微微抽动,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
“芙蕾……”
……
白色宫殿,王座之间。
伤痕累累的小虫子踉跄地前行着,左边的手臂捂着腰上巨大的撕裂创口,画出来的绷带绑住了伤口,但依旧在不停地渗着血。
它的右手握着骨钉,但也已经无力举起,只能任由尖锐的钉尖在地面摩擦着。
一路嘶嘶作响。
终于,要到了。
这座该死的宫殿,遍布着各种古怪的机关,那些与虫巢建筑风格完全截然不同的齿轮机关无比凶险。
一个不慎就会落得虫首分离的下场。
避开了机关,又要迎战那些巨大的盔甲傀儡,如果不是殿下赐予的铜镜一路上不断引导,帮助自己。
恐怕自己根本无法抵达宫殿的上层。
王座之间。
吉欧遥望着那尊位于高处,沐浴在光中的王座,上面依稀能瞧见坐着一道白袍的身影。
“小心。”
铜镜中的姐姐发出示警,吉欧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缓缓踏上了觐见王座的阶梯。
一步,一步……
越是走近,那王座上的影子就越是清晰,吉欧缓缓瞪大了眼睛。
那是……
它披着纯白的长袍,长发披散着,几缕垂在身前,双翼敛在身后,整个身子慵懒地缩在王座上,用手斜撑着脸颊。
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踉跄朝祂走来的小虫子。
吉欧抬起头,与那双金色的双眸对视了一眼,恍惚中觉得王座上坐着的是自己的殿下。
但那是不同的。
那双同样绝美的眼眸中流转着的,是与它的殿下相似而不同的光芒。
截然相反的理。
“真是意外,还以为能和他见上一面呢……”
王座上的身影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吉欧非常拘谨,任谁瞧见了缔造它们王国的神明,都会一时间不知所措。
它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您是……国王陛下?”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到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吗?”
似乎因为来的不是某位正在受苦的少年,王座上的神明有些意兴阑珊,它随意地说道。
“不,不仅如此。”
小虫子连忙说道,他有很多很多问题。
关于此刻正在威胁着这里的蛾之母亲,关于眼前的王为何要抛弃它们,关于虫巢的没落和衰亡,关于它以及和它一样幸存下来的虫子们,乃至这个王国的未来……
可这么多的问题,到最后,吉欧却只是轻轻问道。
“王,我想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您为什么要赋予虫子们心智和情感?”
王座上的存在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趣。
有智慧的生命总是想要追溯自己的起源,这毫无意义,与其执着于过去,不如面对未来。
因为最终,都会淹没在无情的岁月中。
“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
“好玩吧。”
小虫子瞳孔猛地一缩,或者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听到对方言语的瞬间,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骨钉。
“当然,最后的结局也证明了这是个失败的决定,虫子终究是虫子。”
它的语气并无恶意,当然也无善意,带着一种无比疏远的和缓,只是那话语却让小虫子如置冰窟。
“实在是无趣的物种,无法承载丝毫希冀,注定会被扫入历史的废墟中。”
“……”
那么多虫子苦苦的坚守,只换来了所信仰神明,一句毫无温度的否定。
那么我们这些依旧存在着的虫子呢?
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小虫子低着头,原本温润的瞳孔涌上血色,野兽之心正在胸腔中激烈地跃动着。
噗通,噗通……
它长久地沉默,这副模样看起来十分呆滞,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失落。
王座上的存在眼眸中浮现出无趣,于是平静地开口。
“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回去吧,我等的不是你……”
“啊,看样子,这次又等不到了,他也快要死了呢,真是遗憾啊。”
它似乎是在为少年叹息,但脸上却浮现出恶劣的笑容。
“……王,我还有一件事。”
小虫子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它的伤势依旧严重,身子摇晃着,朝着王座走去。
王座上的存在蹙起眉头,说:“你该离开了,我的兴致已经用尽。”
“王,请容许我最后称呼你一声,王。”
吉欧握着骨钉,抬起头,双眸中迸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凶狠。
“把国王之魂交给我!”
“放肆!”
王座之上,金色的光芒爆发,一下子就将垂死的小虫子压垮在台阶上。
它嘲讽地说道:“我给你的,才是你的,现在,给我滚吧——”
但下一刻,它的瞳孔一震。
被这股力量压迫得趴在地面的小虫子身体颤抖着,竟然一点一点挺直了身子。
被它护在胸前的,是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正朝着王座的方向,荡漾起梦幻般的涟漪,在光芒的照耀下灿金一片。
不,这抹金色,是来自镜子里面!
一道金色的箭矢从铜镜之中射出,对着王座射去,吉欧顿时感到身上的压力为之一空。
它毫不迟疑的,紧握着手中的骨钉,用最后的力气高高跃起,朝着王座上的身影。
蓄力——
劈砍!!!
“噗——”
击中了!
吉欧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劈开血肉的实感,反倒是刺破了某种帷幕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一阵渐渐远去的邪异笑声,四周的光景变换,小虫子错愕地站在王座前,维持着挥动骨钉的姿势。
王座之上,那神圣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席带着白色冠冕的白袍,内里却空无一物。
随着吉欧一钉斩过,白袍被切开一道口子,一下子坍塌在已经遍布裂痕的座椅,那顶冠冕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在小虫子诧异的目光中,断裂成两截,只是在那裂口之中,隐约有着金色的光芒在绽放。
吉欧俯下身子,捡起了那半张金色的面具碎片。
国王之魂的另一半碎片。
小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朝着缔造了虫巢的神明挥下了骨钉,在今日之前,别说做了,就连念头也不曾出现过。
但……那真的是祂吗?
“镜子老师,刚才那真的是王吗?”
吉欧迷茫地问道。
“并不是,那应该不是祂,或许只是一道影子,也或许是祂留下来的神性,拥有了心智……”
奈莉尔也不是很确定。
但如果真的是阿莫尔,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小虫子击败呢?
“但无论如何,吉欧,你都做到了非凡的壮举,足够铭刻在虫巢的历史里。”
“是么……”
吉欧却并没有感到喜悦,有些低落的样子,只是现在也不容它再思考了,它很快就醒了过来。
“我们快走吧,殿下正等着我们!”
……
“芙蕾……”
洛尔轻声呼唤着,他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落入蛾母的手中,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
“芙蕾,醒过来吧。”
“真是可悲,已经不敢面对现实了吗?”
占据着芙蕾身体的神明微笑着,已经胜券在握,少年的反抗已经微弱的不可察觉。
防线被撕开,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
祂贴近了少年的身体,飞蛾们顿时离开了少年的身体,为祂让开道路。
此时那少年的身体就像是已经碎裂的绝世瓷器,充满着破碎而妖娆的美感。
真不错啊……
祂将少年抱了起来,就像抱着坏掉的玩偶,用力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开始蚕食甜美的神性。
(瑟瑟欠条!)
如此美好而充盈的感觉,在漫长的岁月中也足以作为宝贵的回忆珍藏起来。
兴许可以玩久一点……
祂想着,但却更加肆意地吮吸着。
“芙蕾……”
少年的神性正在流失,成为对方的盛宴,但他只是将脸庞埋在熟悉的颈窝中,像是在找回昔日的触感。
“对,就这样,全都给我吧……”
美艳脸庞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祂蛊惑着说道。
少年果然不再反抗,甚至主动将神性注入了祂的体内,这些神性被虫之神性侵蚀过,已经不再受他控制。
随着神性逐渐流失,少年的身体变得愈发而透明,眼看就要被彻底吃干抹净。
“芙蕾,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
少年梦呓似地喃喃着,仿佛马上就要长久地昏睡过去。
芙蕾那熟悉的美艳脸庞上此刻盛开着餍足的笑意,闻言,祂流露出嘲讽的笑容,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脸色一变。
苍白的眼眸深处,升腾起一道无比微弱的光芒,它像是风中的烛火,顽强的摇曳着。
“洛尔……”
即将睡去的少年闻言,脸上终于绽放出绝美的笑意。
祂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一头成虫而已,自己不是早就碾碎了她的心智,将她化入了无数的飞蛾之中。
怎么可能还会存在着?!
是的,这就是蛾母处决不听话成虫的方法,将它诞生的心智碾碎,分化于无数的飞蛾之中。
任何一头成虫,祂都能让它们丧失自我的认知,沦为无数只普通的飞蛾。
不可能有谁能在这样的处境下找回自己的心智,这绝无可能!
奄奄一息的少年微笑着,温柔地俯在她的耳边,说:“芙蕾,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轰!
那双被苍白光芒占据的眼眸中,霎时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洛尔……”
微弱的声音响起。
“洛尔……”
执着的声音响起。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疯狂的,热烈的,深情的,嘶哑的,担忧的,关切的……
无数呼唤声在白色的卵中回荡。
已经被碾碎的意志正在重聚,以一种疯狂地姿态归来。
这是最极致,最终极的蜕变,一个幼小的意志,正在不断重组,让自己超脱一切的限制。
“停下来,你这个叛逆者!”
祂震怒地嘶吼着,这具躯壳的意志正在归来,正在忤逆祂,正在驱逐祂!
祂正在落入下风!
“这不可能——”
芙蕾的意志是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她天然就拥有主场地位。
祂为了提防洛尔在自己的神性中做手脚,先一步用虫之神性侵蚀了他的神性。
这样少年就无法利用这具躯壳中的神性做最后一搏,祂的考量不可谓不周全。
但祂忽略了,芙蕾作为成虫,同样也可以使用这些神性!
这根本就不算上疏忽!
可现在,已经初步心智重聚的芙蕾,依仗着身体内这部分曾经属于洛尔的神性,与自己成虫血脉的源头,亿万虫蛾的母亲。
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她越战越勇,眼眸中湛蓝色的光芒隐隐抗衡住了苍白的光芒。
但也仅仅只是抗衡,想要压过,甚至驱逐蛾母的意志,依旧十分困难,只是……
“芙蕾,你爱我吗?”
少年已经蜷缩在了她的怀中,沉沉睡去,只是最后时刻,嘟囔了这么一句。
几乎微不可闻。
芙蕾美艳的脸庞上,滑落了一道晶莹的泪痕。
第一次,她从神明手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轻轻回答道。
“洛尔,我对你的爱,此生无二。”
“之死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