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昼从城主府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在街上漫步。
秃毛小鸡的声音响起:“若非红月光解惑,我也只以为,纹绣城的传说,是有天道庇护。”
叛逆小黑虫:“凡人,好!嘎嘎嘎……”
他边赞美,边啃纪清昼送他的磨牙棒,发出“嘎嘎嘎”的磨牙声。
如果没有凡人,就没有小红了,如果没有小红,他就没有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了,也没有这么香香的饼干棒棒。
所以——
凡人,好!
“弃明月要你杀她时,我就有些猜测……但不敢置信。”
不死树才从震撼中回神,“没想到竟是真的。”
“凡人……”
渔惑语气复杂:“总是能创造意想不到的奇迹。”
聊天群众妖里,渔惑曾与人接触最深。
人性最善良与最黑暗,他都见过。
纹绣城往事,还牵扯到了他。
渔惑心情越发难言。
他忍不住想,若是妇人在天有灵,知晓自己死后,竟能帮助这些女子,或许会十分安慰吧?
“渔惑,你要给那位妇人上香吗?”
纪清昼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渔惑的思绪拉回。
渔惑一怔:“上香……?”
他很快清醒:“我能给她上香?你知道她在何处?”
“你忘了文府秘境前,那绵延不绝的墓碑吗?”
纪清昼道:“中心那块被遮掩起来的墓碑,大约就是她与高飞的。”
“我想去!”
渔惑毫不犹豫地说道。
万年前,他将妇人归于大海,是希望妇人能远离那片伤心之地,在无人打搅的海上,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处。
命运却远比他想象中奇妙。
兜兜转转,双方竟再重逢。
纪清昼找了一家尚在营业的杂货铺子,买了些香烛纸钱。
她等老板装东西时,瞥见门口的花盆,几丛月季层叠盛放。
“老板。”
纪清昼想到了青云苑中常年盛放的花园,指着门口的月季,问道:“卖吗?”
月季娇艳欲滴,一看就知老板花了心思养育。
听纪清昼想买,老板下意识想拒绝。
“啪嗒。”
可纪清昼在柜台上放了一锭金子。
老板到嘴边的话果断改变:“卖的!客人稍等,我给您包装下。”
纪清昼又放下一锭金子:“我连盆一起要。”
老板瞪大眼睛,立刻抄起柜台上的抹布:“我给您把盆擦干净,免得贵客您脏了手!”
她动作迅捷,纪清昼还想说不必如此麻烦,老板已经“唰唰唰”将花盆上一点浮灰擦掉,还拿出店里精心包装的丝帕,系在月季上。
老板解释道:“我们纹绣城以纺织、刺绣闻名,赠贵客丝帕,也有祝福您的心意,希望贵客莫要嫌弃小店东西普通。”
“花很漂亮。”
纪清昼对她一笑:“帕子也很好。”
老板下意识捂住心口,哎呀呀,这仙女似的姑娘说话可太好听了!
在老板连珠炮似的夸赞声中,纪清昼收起香烛纸钱,以及那几盆系了丝帕的月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纪清昼久久不归,有人久久不眠。
客栈,谢子夜算好时间,猜纪清昼此时应与萧惹意说完了话,便去敲纪清昼的房门。
谁料,屋内无人应答。
他一愣,却没贸然用神识探查纪清昼的屋子,只是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屋内并未点燃蜡烛,唯有窗外一抹月色投入。
谢子夜坐到床边,抬眼望着茫茫夜色,脑海中无端想起在文府秘境中,与纪清昼对峙的一幕幕。
他可以清晰回忆起纪清昼与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以及纪清昼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
谢子夜的手,无意识抬起,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摩挲着与他肌肤紧贴的金属环。
他耳边回响起纪清昼的声音。
“此物名为颠倒环。”
“它会强制束缚你,听从我的命令。”
“你若不听从我,要背叛我,强制毁了它,它便会颠倒你的感情,你有多恨我,往后便会有多爱我,变得越发无法违抗我。”
以及——
“咔嚓。”
谢子夜的手指一动,不小心摁开了颠倒环的锁扣。
“哗啦。”
颠倒环松开,从他的脖子中段,掉到了末端与锁骨紧贴。
“还真是……毫无惩罚啊。”
谢子夜垂眸,低声喃喃。
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小心地扶正颠倒环,将其重新扣好。
纪道友,你说,既然爱,又怎会背叛?
你错了。
人心是复杂的。
只凭爱,是无法将人束缚住的。
谢子夜再度抬头,看见远方夜色之中,一点红芒如流星消逝,他嘴唇翕动,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谢子夜在此发誓,纪清昼一日不摘颠倒环,我一日不得背叛她,若违此誓,我定遭心魔反噬,心肝俱裂,当场暴毙,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却是以最恶毒的心魔誓诅咒、束缚了自己。
纪道友。
谢子夜望着远方,他在心中默默地祈愿——
不要放弃我啊。
……
纪清昼来到藏于地底的墓葬群,中心墓碑上的秘境入口已经消失。
钥匙如今在她手中,没有她的允许,秘境入口是不会打开的。
没了空间之门的遮掩,墓碑上的字自然显露出来。
如纪清昼所料,此处埋葬的,正是文高飞与那名妇人。
文高飞当年怀抱仙人牌位,被她点化的几名红坊女子,也记下了此事。
于是,在为文高飞立碑时,她们也将那位无名仙人,一同埋葬此处。
看着聊天群界面上,那块刻着“仙人无名”的墓碑,渔惑眼角微红。
纪清昼将那几盆月季摆在墓碑边,设下四季如春的阵法,使得月季不会再凋零,又点燃了白烛与纸钱。
纸钱燃烧,一小堆火在黑暗的墓葬群中亮起。
“我们鲛人族并没有上坟祭奠的习俗。”
这时,渔惑开口:“我们会火葬同族,将骨灰撒入海中,再取一套同族生前所织的衣裳,放在摆满鲜花的木筏上,放归大海。”
没有骨灰,也无衣冠冢,鲛人族自然也无上坟祭奠的习俗。
她们只会在思念已故之人时,游到岸边,坐在礁石或海滩边,唱着鲛人族才能听懂的歌谣。
海水会带走她们的歌声。
终有一日,承载她们思念的歌声,会与和大海融为一体的故人相遇。
“我觉得你们人族的祭奠方式也很好。”
渔惑看着墓碑,声音有些沙哑:“我很感谢文家祖宗收殓了她的尸骨。”
能让我,再与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