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甫尧这一说,李曦明立刻明白了。
‘荒野是萧、孔两家的势力范围,我家又马上要入驻,恐怕是人人在谈他,要拿了他来我家讨好…司家灭了宋氏,他的血裔都在人家手里,找他只是想不想的事情。’
‘倒是找过来寻我家,是个保住性命富贵的好法子!’
袁甫尧虽然性格懦弱,父亲袁成盾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降妖除魔、威名赫赫,在魔灾中救了不少百姓,又与李渊蛟有交情。
李家早说过,即使两家的事情不成,依旧会看护袁甫尧,虽然袁甫尧闹得面上无光,李家看在袁成盾面子上还真不会做些什么,拿他彰显仙族气度才合理。
袁甫尧十有**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敢一路过来,这人有些小聪明,还懂得先见家主李周巍,防着被小人物拿了。
眼下李曦明侧坐,李周巍自然不往正中站,在旁不说话,可从冷冷的目光来看,这位李家家主显然也是看得清楚,李曦明抿了口茶,轻声道:
“言重了,我家没有心情同你计较,承淮,送公子回蕈林原。”
李承淮恭声应是,不由分说,他是筑基修为,只提起袁甫尧,这中年男子立刻不能动弹了,李承淮年少时便见过袁甫尧,心中叹着气,将他拖下去。
李曦明端坐着,茶碗捧在手里,良久才道:
“袁成盾也是一时之杰,生子竟如社鼠,天赋不高便罢了,竟然顾首不顾尾,凭荫而活,子嗣一事,当真难料。”
他这话说得意味莫名,李周巍只好轻声答道:
“袁甫尧也有几分急智,只是被袁家给惯坏了,虽是聪明之人,自小混噩,难免量小,即使是愚笨之人,日日熏陶,也能做出些事来。”
李曦明摆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盒来,道:
“不提此事,我在剑门得了一味【角木金穗】,你取了去用,给宛陵花些好处。”
李周巍只答道:
“宛陵花移植一事,尚未着落,可是…”
李曦明这才明白过来,宛陵花种在华芊山多年,华芊山在李家早期算得上是过得去,如今却已经是贫瘠之地了,在湖边也不安全,自然是要移动到洲上的。
“那便先缓缓,宛陵花毕竟珍贵,不能轻动,我适才想着去见长奚,一并聊一聊这事。”
眼下聊了族中事务,李曦明便遁入太虚不见,李周巍在殿中站了几息,这才入了主位,提起朱笔,吩咐道:
“让峰幕立刻上来。”
这峰幕自然是引荐袁甫尧入洲的练气修士,也是李荤之父,叫作李岸硕,本应叫李绛硕,只是当年天赋不佳,未能入洲,在洲外长大,还是本名用的更多,在西岸一府峰之中担任峰幕。
一旁的人立刻应声退下去,过了几十息,殿下上前一人,拜在庭中,李周巍头也不抬,问道:
“收了什么好处。”
李岸硕只跪下去,恭声道:
“禀家主,袁甫尧奉了一份棍法给族中,来时就交到洲中去了。”
“倒是谨慎,看来是袁成盾的棍法了,难怪你冒着这样的风险亲自引见。”
李周巍勾点了书简,没有恼色,继续道:
“袁甫尧也不笨,想必这棍法没有写品级吧…也好减你后顾之忧。”
这两句让李岸硕汗流浃背,只答道:
“家主明鉴,是袁家人自己写的,故而没有品级。”
“坐。”
李周巍让他在侧旁坐下来,这才抬起头来,李岸硕被他看得移开目光,遂见李周巍随口道:
“钻营不要放在洲中,你既然有这心思,明日随着我去东岸,有的是地方给你钻营。”
“若是做得好,有你好处拿,若是弄砸了,今日之事一并同你了结。”
李岸硕又惊又喜,忙着谢过,这人显然有不少自信,满面喜色,看来这些年让他在湖边当峰幕是大材小用了,李周巍摆手让他下去,道:
“下去吧,老二在侧殿等你。”
这话让李岸硕面色复又一愣,忙着退下去,李周巍遣人去取袁成盾的棍法,揉了揉眉心。
‘这李岸硕…也算能用了…’
李家如今人才实在捉襟见肘,有了那几个筑基客卿,筑基层面算是好一些,可练气的人才反而有了断层。
承明辈八成战死在江边,周行辈不景气,百年臂膀的黎泾四姓重创,东岸、西岸元气未复,偏偏自家的摊子又越铺越大。
“家主。”
李周巍抬起头来,遂见李承淮如鬼魅般从殿外吹进来,手中捧着玉简送上来,低声道:
“禀家主,费家的人来了,有两道消息。”
李周巍从他手中接过记载棍法的玉简,一边细读,一边听着李承淮低声禀报:
“一则是费家的老家主费桐玉前几日过世了,是冲击筑基而死,才闭关几月便身亡,没有什么大的异象。”
“老人…难免执拗。”
以费桐玉的残破之身,浅薄修为,去突破筑基必然陨落,根本不必多想的事情,费清伊为了劝阻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信,终究没劝住这老头。
他的死如同沙粒,只在费家激起一点涟漪,到了湖上已经变成一句消息,李承淮没有多停留,只道:
“费家的费清翊已经突破练气后期,从寒云峰中出来,在洲中等着,希望能为湖上出力。”
李周巍手头正缺人,点头道:
“同去江北。”
李承淮退下去,李周巍也将手中的玉简大略读了,袁成盾果然是天才,这一套《青山伏魔》棍法恐怕有四品,已经可以作为寻常世家的传家之宝了。
……
大江是天下水脉,贯穿东西,遂有南北之分,越过大江向北,便是徐国江北之地,首当其冲就是小室山密汎三宗的白江溪地界。
李承驾雷从白江溪上飞过,举目而望,白江溪往北是镗金门的镗刀山脉,隐隐约约能看见起伏的山脉走向。
往东是白邺都仙道的白邺溪地界,被大片丘陵遮掩,看不清楚,白邺溪背后是称水陵,再往东就是玄妙观的白海溪地界,便已经到海边了。
若是飞得更高,便可以看见江北被三道水脉划分,自西向东分别是白江、白邺、白海,听着曲老头说,曾经这三溪是同一河,叫作淮河,天变之时六郡沉海,淮河也变动消失,只留下这三溪。
李承带着曲不识、安思危两人到了浮云洞,一路是四处狼藉,人丁自然是被掠夺干净了,灵稻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只留下光秃秃的灵田。
直到浮云洞的山门前落下,是座矮山,阵法早被掀了,四处都是垮塌的砖石,几只修为浅薄的鼠兔在荒废的院落里窸窸窣窣,曲不识熟门熟路地引他上前,指道:
“大人,孚斗的仙基是『木凭春』,他陨落在山上,草木四处生发,只是几月功夫,像是过了好几十年。”
安思危一路到了山顶,用了听查地庭掐算一二,赞道:
“江北果然灵机大盛,难怪个个筑基都往这跑,仅仅是这一个矮山头,竟然都能供得起数位筑基修炼…”
李家除去密林、栀景、平崖数地能供给紫府修行不谈,能供得起复数位筑基修行的地界屈指可数,十六府中仅有五府而已。
而此地山势不高,地脉不厚,显然算不上什么名山,曲不识只道:
“回护法,这浮云洞地界…灵田是不少,可大多数是丘陵,一座高山也见不到!平日里…诸位筑基都是分散在地界上的矮山上…主山也没有什么修士。”
李承自然晓得,浮云洞其实不如江南势力集权,更像是个筑基联盟,体量虽大,却虚浮不堪,各怀心思,这才拿李周巍毫无办法,才会有一朝大势已去,争杀孚斗的局面。
“这群人分了财物,各自逃命去了,倒还干净些。”
李承遣了曲不识去探查土地,安思危勘查各山,让自家的修士往各处散开,把地界占下来,这浮云地界大约有望月湖西岸大小,只是四处荒废,又没有百姓,看上去空荡荡。
忙活了三两日,这才把各山的修士安排好,让他们自行修缮居所,此地没有什么百姓,一个萝卜一个坑,占据起来倒是轻松得多。
又等了小半日,自家的胎息修士也到了,跑腿的、种田的、采气的,乌泱泱一大片近百人,李承分到诸位练气手下,整个浮云地界立刻活了过来,终于有修士往来的痕迹。
李承处理政务不说一把好手,却也算得上颇有能力,可前后愣是花了近半旬时间才把架子搭好,还是江北灵机旺盛,底下人一个个积极得很,若是换个贫瘠之地,要花上好几倍的时间。
他这头事情有了着落,安思危也驾风而回,在山间落了,轻声道:
“浮云地界上有九处有妖物痕迹,六处是小妖,派去的人自驱除了,两处有练气后期修为,我也除了,只有一处,似乎是位妖将居所,不晓得背景,送了请帖,说是在闭关。”
李承请了曲不识前来,这老头虽然没有持事的经历,好在年岁够大,经验摆在那,勘查灵田又很专业,进度平稳,听了安思危的话,摆手道:
“好让主人家的晓得,白江溪里有只妖蛟,是龙属里头的人物,早些年就在江里住下来,听闻有龙子从白海溪经过,还要特地派人找他来问话,是不好得罪的…”
“他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又是极为尊贵的种属,封了个北锦江王,可不止白江溪,三江都划在他治下…只是白江溪更清,老人家喜欢住在这头。”
“而那山间修行的是一只蛇妖,认了白江溪底下那位作义父,故而很是威风,当年孚斗在此地…年年都要给它送礼。”
“果真是个有背景的。”
安思危做事很让人放心,还送了请帖,李承暗暗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山间又落下一女子。
这女子身着真火纹红裙,腰上系着金色绸带,纤手提着金盏,一点红白在其中跳动,李承起身行礼,笑道:
“长姐来了。”
李明宫手中持着金亮亮的正是【六角赤焰盏】,毛茸茸散发红白色光彩的【纯羽离火】正点在这灯中,仅仅是提起来,已经将路上的荆棘照成了灰。
她笑道:
“我先一步来,家主随后就到,我来看看弟浮云洞之事已毕否?”
“只差安抚妖物。”
李承应了一声,皱眉道:
“他既然闭关修炼,我家又是紫府仙族,互不招惹就好,我家也不缺他那一座山,让给他修炼便是。”
“这…”
曲不识却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这几日接触下来,早就晓得了自己主家的行事风格,提醒道:
“只是…这妖蛇凶得很,素日里不给孚斗面子,年年八月是要来索血食的…如今九月了,它恐怕早醒了。”
李承岂听不懂这意思?连李明宫都挑了挑眉,李承沉声道:
“哦?那就是不愿见我家了?”
李明宫失笑道:
“爱见不见,更何况如今紫府在此,他敢多说一句话?”
李明宫嘴上这样应,心中更是笑他:
“莫说他一个隔了辈的龙属眷属,就算是龙子本尊…我家家主也是谈笑过的,只是涉及狐与龙,自家不能透露…”
李周巍突破之时可是龙请虺拜!虽然李家生怕借了龙威惹得更大的敌人,没有在海内流传开,自家姑奶又生死未卜,更不愿意多说,可不少江南的老牌紫府都知道此事,否则任凭李周巍怎样力挽狂澜,决计撑不了十余年,早就被害死了!
李承同样明白,并不在意,只吩咐道:
“可请帖还是要送,至少与他见上一面,我家是要往此地迁徙人口的,他哪天发起疯来…出了山找血食吃,那可是要闹出命来的事情!”
李承这话说得隐晦,闹出的是人命还是妖命当真不好说,曲不识听得明白,心中苦笑,委婉地道:
“还是宠络北锦江王要紧,这蛇妖不过是个依凭,只怕密云洞的纹虎先行一步,讨好了这北锦江王…我湖上…就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