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秦不闻身后,是硝烟弥漫,破败荒芜。
而男人一身墨绿长袍,径直走向她。
他站在她面前,携着檀香过境,清浅禁欲。
刚才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秦不闻,眼下见了季君皎,却是扯了扯嘴角,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季君皎语气清冷:“受伤了吗?”
秦不闻摇摇头:“没有。”
他抬眸,环视四周:“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回文渊阁等着便好。”
秦不闻眨眨眼:“我跟你一起吧?”
“用不了多久,陛下会派其他官员前来协助,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秦不闻听了,咽了口唾沫:“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要是被旁人看见了,又会平白多出许多麻烦。
“先等一下,”秦不闻往山寨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向高处的冯二狗,“我有话要跟他说。”
季君皎也随着秦不闻的视线,看了冯二狗一眼,微微颔首。
秦不闻对季君皎笑了笑,随即抬步,向着冯二狗走去。
她手上拿着季君皎给她的长安王私印,看到冯二狗的时候,秦不闻将私印给了他。
“宋承轩人呢?”
冯二狗挠挠头:“刚才已经叫弟兄们去放人了。”
秦不闻点点头:“今日之后,你便带着你的人去浔阳,不要再回来了。”
冯二狗原本的打算就是拿到长安王的私印,然后就回浔阳的。
听到秦不闻的话,冯二狗听话地点点头。
“寨子里有伤亡吗?”秦不闻忍不住问道。
“没有什么伤亡,”冯二狗憨憨地笑道,“有几个弟兄破了点儿皮,已经让大夫来处理了。”
秦不闻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周围山寨的寨兵们已经开始搬运武器,将沙袋投石车之类的东西都搬回原位。
熙熙攘攘的人群,秦不闻还能闻到刚刚的硝石火药的味道。
“私印你也拿到了,”秦不闻顿了顿,清声道,“冯二狗,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冒险了。”
她不想再让任何人,为了她冒险。
冯二狗看着手上的私印,半晌,却是勾唇笑笑:“哎,好,我知道了。”
秦不闻不禁笑骂:“敢跟朝廷作对,你真不怕死啊?”
那胖男人看向秦不闻,许久,却是对着秦不闻,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起初秦不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看向冯二狗的两只手时,却发现他两只手抖得厉害。
她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冯二狗的脸。
男人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白,就连额角也全是汗珠。
“其实我很怕死的,”冯二狗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其实,我一直都是胆小怕事的那一个。”
“我在殿下身边待了那么久,见过殿下身边的那两个幕僚门客。”
“一位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思维活络,曾一人高坐凌云阁上,一首诗千金不易;”
“还有一位,武功高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唯殿下马首是瞻,绝无二言。”
冯二狗自嘲地笑笑:“比起他们,我只是个胆小鬼。”
秦不闻注意到,说这话时,冯二狗的大腿还在发抖着。
“可是我又想着,总有人要做这些事的,”冯二狗笑笑,“那些承平军的家室妻小,也总要有人去照料的。”
“我识字不多,懂的也少,不能像殿下的那两位门客一样,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我总是觉得,若是殿下还在,应当、应当也有一刻……”冯二狗看向秦不闻时,那双眼睛噙了泪光,“也许也有一刻,觉得我冯二狗,也能做一时半会儿的英雄!”
秦不闻心口轻颤。
她张张嘴,想要告诉冯二狗,她就是秦不闻。
可是……
他不会相信的。
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只是下一秒,冯二狗却是上前一步,抹了一把眼泪,定定地看向秦不闻:“殿下,二狗没给您丢脸,是不是?”
似有雷声从秦不闻的耳边炸裂开来。
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微微歪头,错愕地看着冯二狗。
冯二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笑起来也是满脸褶子:“祖宗,您来给二狗撑腰来了,是吧?”
秦不闻鼻子一酸,便有些慌张地错开了视线。
似有黄沙飞石迷了秦不闻的眼,秦不闻低着头,半晌才闷沉地笑出声来。
“冯二狗,”秦不闻笑着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熊。”
“你是大英雄。”
她要感谢他。
如果没有冯二狗,她甚至无法向那些承平军的家人交代。
冯二狗闻言,眼睛更红,他不住地点头,嘴里念叨着秦不闻的这句话。
“我是英雄。”
“我是英雄……”
秦不闻甚至不知道,冯二狗是如何认出她来的,但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人心照不宣地再未提及此事。
“祖宗,”临行前,冯二狗跪在秦不闻面前,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响头,“我要带着他们回浔阳了。”
“您放心,只要我冯二狗一条命在,就不会让寨子里的人受伤。”
说着,冯二狗又磕了一个头:“祖宗,往后的路,二狗不能陪着您一起走了。”
“救命之恩,二狗来世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说完,冯二狗起身,带着山寨中的弟兄和老弱妇孺,向浔阳的方向走去。
再没回头。
秦不闻看着冯二狗离开的背影,不觉苦笑。
冯二狗并不欠她什么,如果只是救命之恩,他救了那么多承平军的家人,也早就还清了。
若真的有下辈子,她还是希望冯二狗不要当牛做马了。
——在京城开个客栈,过他的逍遥日子去罢。
……
山寨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秦不闻送走冯二狗后,便先要了匹马,想要先回京城文渊阁等着。
只是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回京城的路上,秦不闻遇到了熟人。
——司徒府的马车从浔阳远道而来,与秦不闻一人一马,恰恰在城外碰了面。
那马车低调内敛,乍一眼看上去,与京城一些个富贵人家的轿辇马车也没什么分别。
只是如果仔细看,便能注意到那马车上雕梁画栋,就连最简单的前穗,也精致华贵,价值千金。
秦不闻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神,一道冷冽的目光便朝她射了过来。
是马车旁的京寻注意到久留的视线,下意识地警告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