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闻听到长青的话,这才起身,推开房门。
便见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然出现在庭院中。
偏院的树下放了石桌石凳,树林阴翳,季君皎就坐在那光影斑驳的树下,听到声响,缓缓朝着秦不闻看来。
蝉鸣不止。
长青愣怔地看了眼季君皎,又看了看秦不闻。
他微微抿唇,轻咳一声,没再上前。
“属、属下告退。”
说着,长青拱拱手,退出了偏院。
清越见状,也朝着秦不闻点点头,随即向季君皎欠身,随着长青走了出去。
一时间,偏院的庭院中只剩下两人。
秦不闻抬步,迈过门槛,缓缓走到季君皎身边。
石桌不大,秦不闻坐在了季君皎面前的位置,任由那暖色的光打在她的身上。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不闻托着下巴,便有光斑落在她的眉眼。
季君皎不看她,垂眸看着石桌上的棋盘。
偶尔也会持着一子,缓缓落下。
秦不闻勾唇笑了笑,她懒洋洋地拨弄开挡在男人额间的碎发,温凉的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肌肤,季君皎长睫轻颤。
那黑子落错了位置。
他微微蹙眉,却是抬眸,对上秦不闻那双明艳带笑的眼。
“季君皎,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抬了抬眼皮,眸光清冽禁欲:“不久。”
“哦,”秦不闻点点头,又问,“长青说你有客人,不去正堂接见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语气稍冷:“你很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处吗?”
秦不闻:“……”
这怎么感觉好像还是她的错了?
得,她不说话了。
叹了口气,秦不闻看着眼前的棋局,见季君皎刚执黑子落下,她衔起手旁一颗白子,落子。
季君皎眸光轻晃。
有光从那树叶缝隙中漏出,落在那石刻的棋盘上,留下一个个碎金的影子。
男子从围棋罐中又拿出一枚黑子,执棋落下。
“吧嗒——”
“吧嗒——”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为营,无声厮杀。
男人眉眼清俊,专心致志。
女子一手托腮,漫不经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
少女轻笑一声,手上的白子落下。
“胜,半子。”
她扬着下巴,眉眼弯弯:“季君皎,我赢了。”
季君皎看了一眼棋局,拾了两枚黑子放在手边,淡淡道:“嗯,你赢了。”
语气中带着秦不闻听不懂的纵容与妥协。
庭院外,传来长青的声音:“郡主恕罪,偏院您不能进。”
“我刚刚看到季君皎来这里了,我只是来找他的。”
“郡主,大人的意思,无令不可进偏院。”
争论声渐远,应该是长青将人请走了。
秦不闻听着声音,眨眨眼,一脸坦然地看向季君皎:“魏澜喜欢你。”
季君皎眉眼平静,神情不变。
“那是她的事。”
与他无关。
秦不闻愣了一下,没想到季君皎能回答得这般坦荡。
“那你呢?”秦不闻转而问道,“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偏院住着‘长安王’,你不担心你的声誉尽毁?”
季君皎抬眸,墨瞳细碎:“那是我的事。”
长风吹过树梢,也吹过秦不闻的衣裙。
“秦不闻,世间变数那么多,总不可能事事如你预料的。”
他说这话意有所指,秦不闻微微蹙眉。
季君皎开始收拾棋盘残局。
一边收拾,他一边清声:“魏居瑞大人前段时间告老还乡了。”
秦不闻终于正了正脸色:“他回曹阳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
魏居瑞曾言,除非他日薄西山,油尽灯枯,否则会为宋谨言守曜云至最后。
如今,魏居瑞告老还乡,那就说明……
“他……病得很严重吗?”秦不闻轻声问道。
“嗯,”季君皎没做隐瞒,沉沉开口,“很严重,一口参汤吊着。”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
“陛下原本想御驾亲临曹阳,看望魏老,但却被瑞王殿下阻拦了。”
秦不闻不清楚季君皎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但很明显,这些事情,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为何?”
季君皎语气很淡,只是在很平静地阐述一件事:“瑞王殿下声称,在魏老府上找出了长安王旧物,参奏魏老心思不正,意图谋反。”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谋什么反!?宋云泽是不是疯了!?”秦不闻声音不觉拔高几分。
季君皎眸光浅淡:“宋云泽为何这么做,你应该清楚。”
秦不闻咬牙,双手握拳。
是,她清楚。
魏居瑞是拥趸宋谨言的老人,代表着的是先帝那一辈老臣对宋谨言的支持。
如果魏居瑞安上了“意图谋反”的头衔,那么宋谨言与那些老臣之间便会生了嫌隙。
即便宋谨言相信魏居瑞,但在魏居瑞府上搜出“长安王旧物”是真,若是不与其余老臣保持距离,会寒了其他年轻臣子的心。
宋云泽这家伙,都折了他的同盟了,竟然还敢乱来!
“所以,宋谨言现在不能去曹阳见他是吗?”秦不闻声音冷沉。
季君皎点点头,又缓缓道:“此事关键便是搜出的‘长安王旧物’,如若能证明这旧物是假的,魏老冤屈自然能洗清。”
秦不闻当然知道。
她沉声问道:“搜出来的旧物是什么?”
季君皎抬眸,对上秦不闻那双冷色的眸:“伞。”
“什么?”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是一把油纸伞。”
秦不闻恍然。
——是当初她在雪天,送给魏居瑞的那把。
这魏老头子也是个傻的,既然知道是她的东西,当初用完就应该扔掉的啊!
为何会一直留在身边?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却是看向季君皎,沉声道:“那把伞确实是我的。”
季君皎平静地点点头:“这样一来,魏老的罪名便不好洗脱。”
秦不闻眼珠转动几下,突然想起刚刚的魏澜:“魏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平阳郡主看上去并不担心?”
“平阳郡主还不知道此事,”季君皎清声,“陛下将此事拦了下来,除了瑞王殿下与陛下,只有我知道。”
秦不闻闻言,扯了扯嘴角,有些警惕地冷笑道:“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吗?”
季君皎抬眸,墨色的瞳孔随着光影晃动。
他将黑白子分装开来,他伸出手,靠近秦不闻。
就在秦不闻还在纳闷季君皎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嘶——”
不疼,但秦不闻还是捂着脑袋,一脸震惊地看向季君皎:“你做什么!?”
大抵是秦不闻的错觉。
她竟然看到,季君皎牵了牵嘴角,任由那斑驳的光影落入他眉间,好似春雪消融。
“秦不闻,日后你若再这般虚张声势地骗人,我便这样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