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唐昌县郊一破茅屋内,徐守光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他回想起自上次与傀儡人大战后他便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这次睡了多久了。待到逐渐适应些后,他便想要起身,头刚一偏便瞧见晁千代坐在地上,双手趴在床头睡着了,大概是这些日子一直照顾他累到了。徐守光看着熟睡中的晁千代,眉毛如柳叶般柔美,睫毛长而弯,鼻子挺拔而纤细,嘴唇柔软而丰满,微微上翘的嘴角透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即使在睡梦中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甚是好看。
这一连睡了好几天,徐守光确实感觉有些口渴,他慢慢起身,努力不吵醒晁千代。可这时,房门一开,羽栗雄太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徐守光坐起了身子,立马打了个招呼:“小子,你醒了啊。”
被羽栗雄太这么一喊,晁千代也醒了过来,她见徐守光此时已然坐了起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顿时眉开眼笑:“徐守光,你终于醒了!”
徐守光点了点头,随后问到:“我睡了很久?”
“三天!”晁千代抢着回答,“这三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哦...那真是辛苦...”
“没事,醒来就好!”晁千代不等徐守光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麻烦让一下,我...我想下来...”徐守光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晁千代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压在被子上,赶忙站起身,脸羞得通红。
徐守光下床后便来到桌前,从壶中接连倒了好几碗水,全部喝下后才觉得好了些。之后他放下碗,看见桌子上还摆着一颗紫色的珠子,珠子上似有似无地缠绕着些黑气,是妖丹!
见徐守光看见妖丹,羽栗雄太便说:“这是那傀儡人体内的妖丹,之前我曾看你使用过妖丹绝技,就想这妖丹或许对你有用,就给你拿回来了...”
羽栗雄太顿了顿,又指着房间角落处摆着的傀儡人半截身子,“我搜遍了染坊,都没找到丢失的孩子,便把这个也背回来了。你也看看,看能找出什么线索不...”
徐守光收了妖丹,来到傀儡人残缺的半截身子前蹲下,仔细观察起来。尽管受损严重,但不得不说,这个傀儡人的做工倒是十分精巧,关键处设计巧妙,合缝处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徐守光来回打量着,突然他发现傀儡人的背后似乎刻着些什么,他忙伸手想把傀儡人翻过来看看,可就在他触碰到傀儡人时,眼前万物忽然化为黑白,晁千代和羽栗雄太都不见了,眼前是一个身穿宽大蓝色粗布衫的少年。
“墨轩。”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少年一回头,见是一四十来岁的魁梧中年男人,立马兴奋的喊到:“阿爷!你快来看我做的机关鸟!”
说罢,这名为墨轩的少年便将绑着细线的五个指环套在指头上,随着手指的来回摆动,一只长相略有些怪异,木头做成的机关大鸟竟然跟着也动了起来。
“阿爷,这机关鸟还能飞...”墨轩操纵着机关鸟,只见机关鸟哗啦一声将两只硕大的怪异翅膀展开,不断上下扇动,顿时,地上的木屑和落叶都被这股风卷得四散纷飞。而后又见机关鸟双腿微屈,继而向上一蹬,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看着机关鸟越飞越高,墨轩心中好不欢喜,他的双腿自小残疾,只能坐在素舆上。每每看见林中鸟儿自幼欢快的飞翔,墨轩心中便好生羡慕,便耗了许多个日夜造了这只机关鸟,希望它能替代自己去空中翱翔。
墨轩是墨家人,墨家善使机关术,曾在先秦时与儒家并驾齐驱,一度有着可以分庭抗礼的繁盛时期。但随着秦始皇时推崇法家,焚书坑儒,墨家的势力逐步衰微,至汉武帝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便开始避世,从此不再广收门徒,转而由墨家历代传人薪火相传,而墨轩便是这一代墨家唯一的传人。
墨轩在机关术方面造诣极高,只十几岁便能造出各种复杂的机械结构,这让他的父亲墨麒颇感欣慰。他望着儿子造出的机关鸟,心中无限感慨,他似乎能看到,不久后的墨家又会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当中,号令百家,叱咤风云。
突然,只听嘭的一声,墨轩手中控制机关鸟的细线绷断,想必是机关鸟飞得太高,细线长度已然到了极限,绷紧的细线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而断开,机关鸟失去了控制,空中一个转头便对着素舆上的墨轩栽了下来。眼见这鸟身便要砸中墨轩,墨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纵身一跃,将墨轩连同素舆一块扑倒至一边。
机关鸟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墨麒庆幸自己的儿子没有事,他看向墨轩,只见此时的墨轩呆坐在地上,眼神中尽是失望,口中不断念叨着:“...不能用线...不能用线...得让它自己能飞...”
自那后,墨轩便又把自己关在工坊里,日夜研究。墨麒心中十分纠结,既担忧墨轩的身体,但又不想打断他的研究,毕竟墨家的复兴靠自己是做不到的...于是便只能由得墨轩自己了。
一日,墨麒如往常一样给祖师牌位上香,祈求祖师爷保佑墨家。突然,他发现祖师牌位下的那个木匣子,上面的封条被撕开过!他慌忙上前将木匣子打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墨麒顿时慌了,这里装着的是祖师爷年收服过的一只大妖的妖丹!他四下找寻,却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远处有人高喊:“走水了!”
墨麒循声望去,只见自家工坊正冒出滚滚浓烟,不少村民拎着桶啊盆啊什么的来回奔走救火。
“墨轩...墨轩还在工坊里!”墨麒赶忙向着工坊跑去,此时的他担心的只有儿子,便也不再管这妖丹之事,径直冲进了着火的工坊中。
工坊中浓烟密布,气温高得让人难于喘息,墨麒找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工坊最里面找到了墨轩。此时的墨轩坐在素舆上,脸上被烟熏得漆黑,但他见着墨麒,立马指着一边兴奋地喊着:“成了!成了!”
墨麒顺着指向看去,只见一个傀儡人正一摇一摆地在地上蹒跚地走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墨麒看到这傀儡人周身由木头制成,做工精细,关节处处理得很是巧妙,关键是他没有在傀儡人身上看到一根操控用的细线,这傀儡人居然是活的!
“这...”墨麒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宛如心生婴儿学步的傀儡人,他仿佛忘记了此时正处于火场之中,墨轩也全然不顾周围情况,只是兴奋地喊着:“阿爷,你看到了吗?不用线!不用线傀儡也可以自己动!”
大火很快就被附近的村民们一齐扑灭。很幸运,大火只是烧毁了工坊,没人因此受伤。
很快,墨轩造出活着的傀儡人的消息便传遍了十里八乡,好些人都来慕名前来,想要一睹神迹。可墨轩却把自己和傀儡人都锁在房间,谁也不见,他还要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他要造成能自己飞翔的机关鸟,这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他。
墨麒每日都会帮儿子将那些好事者打发走,自己亲眼目睹了这杰作,墨麒越发地相信自己儿子有能力将墨家发扬光大。
一日,墨麒正在家中,听见屋外有人喊到:“墨先生,在家吗?”
见有人唤自己,墨麒连忙出门看去,原来是里正,里正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人。
“里正!”墨麒抱拳行礼。
“墨先生,这几位是京兆来的官爷,听闻墨轩造出了活着的傀儡人,特地不远千里来到咱这...这...墨先生,还不快请几位官爷屋里坐坐...”里正十分恭敬地介绍身后几人。
“...哦,失礼了,几位快请进吧...”墨麒听里正说这几人是长安来的,心想这墨家的机会来了,赶忙让出道路,躬身请几位进了屋。
几人也倒是不客气,昂头迈步便进了屋中,这里正也正要跟进去,就见那几人中最后一个伸手一拦,对里正说到:“我家爷爷的话外人不便听,里正忙自己的去吧。”
里正听了此话后,心中却有些不舒服,但奈何对面各个达官显贵,里正也只好把气往肚里咽,笑着躬身作揖道:“好的,那官爷们之后有啥吩咐随时找我,小老儿我先下去了...”
那人听罢,对里正一点头,便转身也进了屋子。
屋内,几人中为首的红袍开口了,话虽然客气,但语气中尽显骄傲:“墨先生,我等是奉田将军之命,前来查验这傀儡人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有生命,还望墨先生尽快带我等去瞧上一瞧。”
“...好,几位官爷稍等,我这就让犬子带那傀儡人出来...”墨麒说罢,对着里屋喊了句:“轩儿,有几位贵人要瞧一瞧你造的傀儡人,你带着傀儡人出来一下...”
“阿爷,我这边就快完工了...”里屋中传出墨轩的声音。
“唉,你先暂且放一放,先出来一下,片刻就好...”
“好吧...”话音落下,里屋中随即传又传来一阵响动。
俄顷,里屋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少年坐在素舆上被缓缓推了出来,而推车的便是那傀儡人。此时的傀儡人动作娴熟了许多,早已不似当天火场中那副模样,他双手握着素舆后方的扶手,脚步流畅与常人无异,见着门外众人后,居然还颇有礼貌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众人瞠目结舌,这傀儡人,似乎比传闻中的更邪乎,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傀儡人竟能如此的活灵活现,或者换句话说,他们眼前的也许不是傀儡人,而是一个长得像木头的真人!
为首的红袍绕着傀儡人转了好几圈,上下打量着。终于他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重新回到座位上,笑着问墨轩:“这...这傀儡人形似真人无异,可需要吃饭?”
“不需要,这傀儡人有口无胃,身体全靠核心驱动,只需时而带其去到日光月华之下,令其吸收日月之精华即可。”每每谈到机关术,墨轩便很乐于介绍。
“那这傀儡人可能听懂人言?”
“自然!”墨轩见红袍问的问题似有些小瞧他,心中很是不悦。
墨麒听出儿子话语中的不满,赶忙出来打圆场:“傀儡人常与犬子对话,略通人言,大人一试便知。”
红袍听了墨麒的话也来了兴致,试着对傀儡人道了句:“击掌...”
红袍话音才落,傀儡人便马上举起双手拍了两下。
见傀儡人有反应,红袍兴致更浓了,又试着说:“跳!”
傀儡人听罢,立马双脚一蹬,向上跳了一尺来高。
“哈哈哈,有点意思...”红袍很满意傀儡人的表现。这时旁边一绿衣靠上前一步,在红袍耳边轻声道:“义父,这傀儡人稀奇,若是让爷爷将这献与圣人,必然能讨得圣人欢心!”
红袍一听,微微点头,绿衣立马表示明白,从腰间摸出一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上一丢,对着墨麒说:“这里有黄金百两,今日与你买了这傀儡人,还不快些谢恩!”
墨麒本以为这帮人的到来能帮自己振兴墨家,却没想到这些人只想用这傀儡人去溜须拍马,正思考该如何拒绝,没想这时墨轩开口了:“这傀儡人不卖!”
绿衣平日里骄横惯了,见眼前这少年竟然敢说不卖,正要发怒,却见眼前红袍一抬手,急忙躬身退了一步。
“小弟弟,你可知这傀儡人是要拿去献给当今圣人的?”红袍笑着说,语气温和。
“圣人又如何?不卖就是不卖!”墨轩心中只有机关术,斩钉截铁地说。
“哼!”红袍见眼前这小子不识好歹,瞬间脸色一变,一甩袖子,喝到:“大胆!竟敢藐视当今圣人!拿下!”
见红袍下令,手下纷纷抽出佩刀,一步一步逼近父子二人。
“小轩,赶走他们!”见眼前这帮人不怀好意,墨轩对着身后的傀儡人喊到。
傀儡人收到墨轩命令,立马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父子二人前面。
众人一看墨轩居然敢反抗,气急败坏举刀便朝前砍去,顿时屋内寒光四起。眼见父子二人就要沦为刀下之鬼,这时傀儡人一步上前,先是一脚踢翻了率先冲上来的绿衣,又是一拳揍在一旁黑衣脸上,黑衣顿时向一边飞去。见一旁刀刃即将砍到墨麒身上,傀儡人连忙一伸手,用手掌接住刀刃,随后一掀,将那持刀人一齐掀翻,紧接着又一步上前,一拳打在另一名持刀人肚皮上,顿时将那持刀人打得胃液上涌,将白日里吃的山珍海味都给吐了出来。
见傀儡人如此勇武,瞬间便将几个随从打倒,红袍便再也坐不住了,一下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转身向门口爬去。可他哪里有傀儡人速度快,只见傀儡人两步将其赶上,一脚踹在红袍屁股上,红袍顿时向前一趴,摔了个狗啃屎。
墨轩见红袍这般狼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全然没有发现离他最近的绿衣正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他冲了过来。
“轩儿,小心!”墨麒一边喊着,一边扑倒了墨轩的身前,绿衣的匕首深深地扎入了墨麒的背部,一股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阿爷!”墨轩望着不顾性命替自己挡下匕首的父亲,失声叫了出来。傀儡人闻声也回过头来,见绿衣正一脚踏在墨麒背上将匕首拔了出来。拔出匕首后的绿衣一脚踢开素舆上趴着的墨麒,狠狠地将匕首向墨轩心口捅去,可还未出手,就感觉后背一阵剧痛,紧接着这痛便传到了前胸,绿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处赫然钻出一只木头手,木头手上正握着一个砰砰跳动的心脏,紧接着这木头手猛地一收,将那心脏挤了个粉碎。绿衣惨叫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傀儡人没丝毫犹豫,捡起地上的匕首,将在红袍及其余手下一个个全部杀死,而后满身血污的傀儡人缓缓走到墨麒身边跪了下来。
墨轩弃了素舆,趴在墨麒身边泣不成声,此时的墨麒气若游丝,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坠子,艰难地塞到墨轩手里,用近乎快听不见了的声音说到:“拿着这个...去...去达州...找你...”
话没说完,墨轩便感觉父亲的手一下沉了下去。
黑白画面一转,场景中全是各种大染缸,这似乎是之前徐守光去过的染坊。染坊最里面有间小屋子,屋子里有张床,墨轩趟在床上,面色惨白,像是中了毒。一个身披斗篷的矮个子坐在床边,握着墨轩的手道:“贤侄,你且好好休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与你父亲是八拜之交,必定竭尽全力帮你...”
见墨轩挣扎着想坐起来,身边的傀儡人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墨轩坐起后先是一阵猛咳,而后又缓了好久,才有气无力地说到:“宋伯伯,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怕是活不久了,我不怕死,只是有两件事,不交待清楚我便无法瞑目...”
“唉...贤侄切莫沮丧,你先说出来,宋某看能不能帮到你...”斗篷矮个连忙握住墨轩的手安慰到,这时,墨轩又是一阵猛烈咳嗽,无意间将对面之人斗篷打落,露出斗篷下一张黝黑的脸。徐守光一看,哟!这不是达州盐帮帮主宋大河吗?
墨轩见了连忙道歉,宋大河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到:“不妨事,不妨事...”
“宋伯伯气概墨轩佩服...”墨轩举起虚弱的手一抱拳,而后又说:“墨轩有两个心愿,一是能杀了那狗贼田令孜,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我身体孱弱,未能亲手杀了他...”
“贤侄放心,宋某必定会替你和你父亲报仇!”
“谢...谢宋伯伯...墨轩还有一心愿,便是请宋伯伯能收养轩儿,我怕我死后他没有着落...”
“贤侄啊,放心,这件事即是贤侄不说,宋某也必然会将它视如己出!”
“那...那就太好了...”墨轩见宋大河答应,释然一笑,而后转脸看着眼前傀儡人,“轩儿...我不能陪你了,以后你要听宋伯伯的话...”
傀儡人点了点头,木头脸上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
此时墨轩已然将头看向房间角落立着的一只奇怪大鸟,口中似在念着:“真想让它替我去空中瞧瞧...”
黑白画面再次一转,墨轩坟前,傀儡人跪在坟前,不断地向天空撒着纸钱,而宋大河看着地面拱起的土堆,哀叹道:“唉,可惜了我的贤侄啊!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好一阵子后,宋大河对着前方跪着的傀儡人忽然说到:“轩儿,你想你的主人墨轩回来吗?”
听到宋大河说能让墨轩回来,傀儡人连忙转过脸看向宋大河,只见宋大河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到:“我年轻时曾遇到过一个神仙,他教过我一门还阳术,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一听宋大河这么说,傀儡人马上对着宋大河不住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操着怪异的音调说:“请宋伯伯救我主人!”
“我自然会救他,只是...”宋大河露出为难的神色。
“只是什么?”
“只是这还阳术耗费巨大,需要人参、鹿茸、雪莲、天麻、灵芝等灵药,再凑齐七七四十九个孩童的心脏,以这心脏为药引,之后再在丹炉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这才能炼成还阳丹...”
宋大河顿了顿,又说到:“那些灵药宋某自会想办法,可这四十九个孩童的心脏...宋某实不忍心啊...”
傀儡人听了宋大河的话,又望着眼前的土堆,想了许久,终于说到:“宋伯伯尽管去准备,四十九个孩童的心脏就交给我吧...”
话到这里,黑白画面逐渐散去,徐守光双拳紧握,牙根咬得嘎吱作响,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怎么了?”晁千代追出来问到。
“去替他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