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山大阵已经撤除,出歇月湖要乘舟而去,但今日并未见着昨日那人。
徐放舟冲着刘赤亭抱拳,笑道:“那就定在八月初一在悬镜湖碰面了,悬湖之景,想必你也要记在那个小本子上吧?”
刘赤亭笑着点头:“好,那徐兄、赵姑娘,就此别过了。”
赵清萍都没听见,一双眼睛全在虞晓雪身上。
小舟很快出了水门,要换乘飞舟去往云海等候渡船。
等候之时,虞晓雪静静望着云海下方,昨夜一句话,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为什么要说他不重要?
当日颍州城下说出中土刘赤亭五个字时,他何其狂妄,怎的偶尔之间,又这般……自卑。
真是弄不明白。
不出一刻,一艘小型云船缓慢驶来,刘赤亭往船上看了一眼,开口道:“我没钱,船票自己买。”
虞晓雪早就领教了刘赤亭的抠门儿,他能说出这种话,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淡淡然一句:“我可以请你。”
刘赤亭转过头,“但是?”
船已经悬停云海,虞晓雪足尖轻轻一点,轻轻落在船头甲板。
刘赤亭则是牵引玄黄气在脚下,踩着跃上去。
“我要买什么的时候,你不能催我。”
这两天但凡买什么吃食,她刚进去,还没选几个呢,外面那个死孩子便催命似的。
刘赤亭眨了眨眼,使劲儿点头:“成交!”
从这里到瀛洲最北边的望丘城可不近,能省这么多钱呢,憋几句话算个啥?
此刻一位年轻女子笑盈盈走来,先道个万福,随后轻声询问:“二位到哪儿下?”
虞晓雪淡淡然递出一枚紫泉,清冷道:“到望丘城,天字一号。”
年轻女子立刻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二位随我来。”
天字一号,这女子拿这一次提成都够一年俸禄了。
可刘赤亭那叫一个心疼,天字一号啥模样他知道,里头不止一间屋子,可是贵啊!
虞晓雪往船楼那边看了一眼,旋即回头看着刘赤亭,问道:“那个人你认识?”
转头一看,船楼那边站着一道紫衣身影。视线投去之时,她微微一笑,遥遥施礼。
刘赤亭也就看了一眼,摇头道:“跟你一样。”
虞晓雪一愣,“什么一样?”
迈步登上船楼,刘赤亭随口道:“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虞晓雪哦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眼,这才登楼。
难不成她也是去望丘城?
其实紫菱也意外,她是真没想到,还能碰见刘赤亭。
只是瞧见了刘赤亭身边美得直让人窒息的女子,她终于是明白了,她这个观海城三美之一,为何被人那般瞧不上眼。
此刻一位头发雪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沉声一句:“这位刘公子果然深不可测,他身边那个女子气息清冷,只觉得容貌一绝,却又看不真切。”
紫菱愣了愣,旋即一笑:“起初我也看不清,后来对刘公子遥遥施礼,就看得清了,先前还以为是眼花呢。”
蔡休往回廊探了一眼,问道:“不去拜会一下吗?”
紫菱摇了摇头,“不了,自食其果的事情我干够了,不想再扯他人虎皮。此番北上,咬碎了牙我也要咽进腹中。只是,舅舅,我若有什么闪失,还望照顾好秋鸿,炼制肉身也好,转走鬼修之路也罢,只要存在就行。”
他把千年春留给我,我受之有愧。但千年春有难,我拼了命也要护着,大不了一死,还他性命。
船很快再次起航,天字一号房中有个巨大露台,青天在上白云在下。他有些疑惑,在下方看时,明明是万里无云,为什么到空中之后,下方却是云海呢?
想也想不通,于是翻出一本书,静坐看书。
结果此时,有个换了一身松散衣裳的女子赤脚走出,披散着头发,神色虽然还是那般清冷,但她环抱膝盖坐在蒲团之上,便显得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帮那个人?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海外乐楼青楼数不胜数,买卖都是花了钱的。”
刘赤亭闻言,转头看去,只见虞晓雪一脸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
也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哪里晓得什么人间疾苦。
“比方说昨日刺杀我的那人,闺女卖不卖可不是他说了能算,你们不都认可那句拳头越大越有理吗?”
虞晓雪还是不太明白,她心目中的人世间,从来不是这样的。但后来那句话,她听见之后便摇了摇头:“你弄错了本末顺序,拳头越大越有理,是需要拳头本身带着道理的,无理之事拳头再大也无道理。是,强者为尊,但是刘赤亭,此时来个炼虚修士,告诉你太阳是西边出来的,你要是不认同他会打死你。但你为保命你无奈点头,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刘赤亭一愣,“你怎么话越来越多?而且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吧?”
虞晓雪点了点头,“我有个师兄,叫陈暖暖,他喜欢说这种话。对了,李稚元的师父便是他,你昨日弄错了个辈分,李稚元是我师侄,不是师妹。”
刘赤亭嘴角一抽,“当时怎么不说?”
虞晓雪一脸认真,“无关紧要的事情,何必解释?”
她轻轻扯了扯宽松裙子,压住了膝盖,随后说道:“陈图南传你的无极图,有一句万炁生万神对吗?乘船将近十日,我教你些东西,日后好领悟那图。”
刘赤亭疑惑道:“你吃撑了?教我?”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来想去,轻声说道:“有件事我想解释解释,李稚元杀你我不阻拦,是因为她说她的至交好友被你所杀。我想的是去昆仑之前了却凡尘事,她日后好修行。杀人者人恒杀之,故而不拦。你杀李稚元我拦你,是因为我认出了邓除夕的剑,我不想他的传人再与玉京门起争执,吃亏的定然是你。”
刘赤亭合上书,一本正经道:“我也有必要跟你说一件事,我之所以没那么讨厌你,是因为那日颍州城下,你拦住了大军相争,少死了很多人。”
虞晓雪闻言,竟是笑了出来。
小屁孩儿,心机倒是挺深的。她始终觉得刘赤亭就是个小孩子,就是死孩子有时候说话太气人。
“你体内流转的是剑气吧?我要是没看错,你周身大小经络全数被冲开了,照理说流转的应该是元精才对,但的的确确就是剑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剑气与元精是同一样东西。但不管怎样,将来你破境化炁都会很难,你二境时的元精数量,比我还要多。我二境之时开一身阴脉,共化两万八千炁,到了第五境,便可化两万八千景。”
比你还多?刘赤亭嗤之以鼻,嘁了一声:“你真当我小孩儿呢?老王八蛋说我天赋奇差,你堂堂玉京圣女,我能比你多?”
天赋奇差?虞晓雪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十分不解。
怎么会天赋极差?我看着不差的呀!
堪比远古蛮族的肉身,剑气储藏令人汗颜,这都天赋差?
于是她取出一枚方形铜镜放在地上,轻声道:“玉京门以天地玄黄划分天赋,天字最好,黄字最差,伸手试试就知道了。”
上次魂石之事,刘赤亭已经吃了亏了,此时听见虞晓雪声音,便先问了句:“若是弄坏了,不需要赔吧?”
虞晓雪竟是翻了个白眼,做完之后她都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她也是第一次这样,且是下意识的举动。
“八境巅峰修为、与炼虚只半步,那样的人都无法弄坏这镜子,你觉得你有那个本事?”
刘赤亭这才放心,原来玉京门真有第八境?可这些事情,是可以跟我说的吗?
他伸手过去轻轻触碰铜镜,在接触到的一瞬间,铜镜便有了反应。
刘赤亭瞅着镜面显露的文字,嘴角一扯,无奈道:“老王八蛋虽然讨厌,但不至于骗我,看吧。”
天地玄黄,黄字最差,镜中自然便是黄字。
怎么会这样呢?虞晓雪也十分纳闷儿,可镜中就是个黄字,不会有错的。
略微沉默之后,她干脆收起镜子,呢喃道:“闭嘴,盘坐。”
刘赤亭双眼一眯,“你他娘训狗呢?”
结果一股子寒流涌出,刘赤亭只得乖乖坐下。
虞晓雪也盘膝蒲团之上,并沉声开口:“跟我念,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这里的五形,是指五脏,也是五气。寻常二境至巅峰,只需要朝元而已。但你元精数量庞大,河车路又断过,将来若是一板一眼炼精化炁,一辈子也无法破入三境。这是我当年用的法子,按我的法子修行,待你五气朝元之后,会再重新散化五行,变作五位神盖童子,帮你运元精过河车路,事半功倍。”
刘赤亭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为何帮我?”
虞晓雪缓缓起身,伸手将藏在刘赤亭头发中的小兽一把拽了出来,探灵豹一脸惊慌:“大老大!救我!”
可是虞晓雪轻飘飘一句:“我吃撑了。”
之后便将探灵豹带回屋中。
关门之后,她一手揪着探灵豹耳朵,一手抓住腰间魂玉,冷冷一句:“告诉他没有?”
探灵豹苦兮兮道:“仙子放我下来,我哪里敢说啊!原本是想着认他做大老大,帮他找个大靠山做大大老大嘛!可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丢下探灵豹,虞晓雪有些恼怒:“那就烂在肚子里。”
探灵豹一愣,“可是那不是你吃亏了?”
虞晓雪一脚踩住探灵豹,“那你想让我怎么占便宜?我有的占?”
探灵豹嘟囔道:“那……对不起,害得你无法以将内景增多到三万六千数,只能以如今的诸景之神破境金丹了。”
虞晓雪挪开脚,看了看手中魂玉,突然一笑。
“无事,还挺有意思的。”
……
山上城里,刘赤亭走后不到三日,有个布衣背剑的年轻人便御剑登山,落在一处别苑之中。
赵清萍与徐放舟打算明日南下,此刻正商量如何行事了,那个年轻人突然坠下,两人各自起身,一脸警醒。
年轻人眨了眨眼,赶忙摆手道:“别误会,我来打听个事儿而已。有个前辈说我小师弟在山上城,与你们打过交道,我来找我小师弟。”
说着,他取出一枚令牌,木制牌子,当间半镂空雕刻一把剑,剑两侧各有一字,连起来便是碧泉。
徐放舟眉头一皱,这令牌……铗山碧泉峰?
他硬着头皮朝着年轻人一抱拳,沉声道:“道友的小师弟是?”
年轻人咧嘴一笑,“他叫刘赤亭,是我师伯的弟子。我叫薛无理,与他同辈,因为入门早,所以算是他师兄。”
赵清萍心头一惊,不敢置信道:“算是?所以他是铗山弟子?”
薛无理干笑一声:“这个……倒是有待商榷,反正我认他是我师弟。”
商榷个屁,老东西们让我抢小师弟的剑跟剑葫,铗山与小师弟铁定无缘了。
你们对得起邓师兄吗?忒不要脸。
可惜……师命难违啊!不抢就得把我逐出师门,我也没法子。
徐放舟伸手戳了戳赵清萍,传音道:“萍妹,薛无理,那个被长洲禁止入内的薛无理。”
「今日八千,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