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庐至洪州不过数百里而已,周至圣御剑之快,瞬息而已。
方才路过一处大水,江畔有高阁,尚未看清呢,只觉得眼前一花,胡潇潇便随着周至圣,落在一座山下。
此时此刻,胡潇潇终于是对此人境界有了些真切感受。
单凭这身气息,肯定是要在爹爹之上,那就……最少也是个金丹修士了!
乖乖!流放之地来了金丹?
她没忍住抬头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对待胡潇潇时,周至圣简直是另外一种面孔。
他对着少女和煦一笑,轻声道:“想知道?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我剑术可高。”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晓得了,看出来你剑术很高,但我不学。”
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是不愿拜师?
周至圣还是不放弃,又说了句:“你要是拜我为师,倾囊相授不算,我豁出老脸不要了,一定找最好的铸剑师为你打造一把昆吾剑。”
胡潇潇撇撇嘴,嘟囔道:“是挺诱惑人,看样子你没吹牛,但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丑死了。”
未等周至圣开口,胡潇潇突然想起来什么,瞪着眼看向周至圣,气鼓鼓的。
“你为什么嫌弃他?第一次见面,他招你惹你了?”
走上登山小道,周至圣如实答复:“他年纪很小心机太重,你觉得他憨憨的,是因为他想让你觉得他憨憨的,丫头,你被他骗了。”
此话一出,胡潇潇便明白了,他一直盯着我们的。
胡潇潇追了上去,拦在周至圣前面,故意板着脸,“他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他长在山匪窝里,要是心思不深,随时会死的。他平常时间也不憨!只是在我面前憨憨的而已,你不许这么说!”
周至圣绕开胡潇潇,淡然一笑:“好啊!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不说他了。”
胡潇潇撇撇嘴,“才不呢,要学剑我早就学了,可我不喜欢。不过嘛!你要是告诉我你是谁,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中年人哑然失笑,女弟子跟男弟子就是不一样,邓大年敢这么说话吗?
本来也没想隐瞒,既然她都如此“要挟”了,周至圣便摘下酒囊抿了一口酒,随后呢喃道:“我是邓大年的师父,姓周。现在,叫周治。”
邓……邓大年的师父?
胡潇潇愣在原地,只觉得喉咙干痒,这……见着活的周至圣了?
“我……我爹说百年前你救过他,是真的吗?”
胡潇潇身上那股子独特气息,三岛十洲再寻不到别家了,况且那双眸子与月清影简直一模一样,其实真正面对面相见之时,周至圣便认出来了。
“是真的。你姓胡?还真是古慕言的做派,儿女情独长。”
当爹的姓古,做娘的姓月,生个闺女各取一半,就姓胡了?真是随便啊!
不过也是,那可是为了给媳妇儿出口气,险些让天下人都没船坐的主儿。
突然之间,少女像是被猜到尾巴的猫,呀了一声。
“那……那你不是刘赤亭的师父了吗?”
周至圣瞬间皱眉,“谁是他师父?”
胡潇潇小步追上去,“前辈,邓除夕说刘赤亭是他师弟,那不就是你的徒弟嘛?”
周至圣冷哼一声:“我不可能收他做弟子,我是为你而现身的。”
结果这一路登山,胡潇潇那个叽叽喳喳,就是讲道理。
说什么你的好徒弟代师收徒,你不认刘赤亭,不是让邓除夕寒心吗?
周至圣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收了女弟子的师兄弟都不喜欢回山,实在是太吵了!
走了不多久,胡潇潇冷不丁抬头,突然间发现前方山道站着一位佝偻老人。
周至圣也停下了步子,向山巅望去。
两人目光交汇,山上老者眼中满是诧异。
沉默了许久,老人苦涩一笑,问道:“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呢。”
周至圣面无表情,淡淡然道:“秦秉是你教的吧?没想到你这种小人,教得出那般坦荡的弟子,小看你了。”
山上老者盯着周至圣看了许久,终究是无奈一笑,“我被流放至此,也没有几天可活了,你他娘少一本正经的戳人心窝子。”
转过头后,老者问了句:“姓周的,吃酒吗?”
虽然周至圣还是一脸平静,却又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敢下毒我就砍了你。”
…………
夜幕降临之时,匡庐一处峡谷之中,有人点起了一堆火。
转头看向那处瀑布,少年人嘟囔一句:“哪里有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全是冰溜子。”
飞瀑分做三段垂落,盛夏应该还可以,现在……全冻上了。
自言自语而已,未曾想边上有微弱人声传来:“李太白诗里的庐山瀑布是在彭泽船上看见的,不是这个。”
唔,现在倒是知道李太白是谁了,可惜都死了两百多年了。
刘赤亭转过头,见秦秉披头散发,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见其终于醒了过来,刘赤亭眉头一皱,一本正经道:“老子山匪出身,长到十四岁,自记事起干的就是苦活儿累活儿,干不好还被人拳打脚踢,一年吃不上三顿白米饭!你说我锦衣玉食呢?”
像那独眼龙一样说我面善心黑都行,说我锦衣玉食?我要真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我长这么大就吃过三顿饺子,管这叫锦衣玉食?
秦秉闻言,突然一愣。却又听见刘赤亭继续说道:“另外,你要是还打她的主意,我真的不会再手下留情的。”
秦秉回过神,想动一动,但四肢软绵无力,根本无法动弹。
这等没法子的法子,每次用过之后都会这样。气血逆冲,对于本源,损伤极大的。
看了一眼刘赤亭,秦秉冷不丁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刘赤亭点了点头:“当然,她帮我取剑,从蛇妖口中救下我,教我练拳,陪我出生入死,当然对我重要。很早我就下了决心,我刘赤亭读书不多,懂得道理少,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但谁要敢伤她,我会拼命的,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秦秉哑然失笑,问道:“天王老子你怕也拦不住啊?”
刘赤亭一本正经:“拦不住,啐他一脸口水还不行?”
在秦秉看来,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是等他看向刘赤亭那张脸时,瞧见的却是……认真。
他是真这么想的?这不是疯子吗?比我还疯?
叹息了一声,秦秉呢喃道:“带上我做什么?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一旦我身体复苏,一样会为了瀛洲印记拼命的。”
刘赤亭淡然且认真,“那我再打晕你就是了。”
火焰熊熊,伴随着干柴炸响的声音传来,岁数相差不大两个少年人,各自沉默了下来。
双方都是头一次碰见能在力气上一较长短的人,还是同龄人,刘赤亭再不知道惺惺相惜这个词儿,心里总还是想与他交个朋友。
秦秉躺在石板上,月亮很圆,他呢喃一句:“马上元宵了,也没个油锤吃。我师父很奇怪,人家都是五月五吃粽子,他偏不,非要在元宵吃粽子。于是年年夏日里买的粽子叶,晾干了就在屋檐下挂着,过完年就泡水,等到元宵时,就可以包了。”
刘赤亭伸手烤火,没好气道:“油锤没听过,粽子没吃过。”
你他娘吃的比我还好呢!
可还没聊上几句,秦秉便鼻息似雷鸣,声音越来越多,响彻山谷……刘赤亭实在是待不住了,睡也睡不着,打坐也无法入定。
自打离开黑梢山后,就没跟胡潇潇分开过,今夜不知为什么,心里发慌。
又是一声“雷鸣”,刘赤亭实在是没忍住,干脆拿起秦秉的铜锏穿过其腰带,打灯笼似的,挑着就走了。
刚睡醒的壮硕少年一脸懵,好半天才稳住心神,破口大骂:“不是,你有什么大病吧?把我放下!”
“有本事你自己下。”
可秦秉哪里还有机会说话?刘赤亭发疯似的狂奔起来,起先还在彭泽岸边,跑着跑着不晓得哪里抽筋,竟是一步跃上水面,在水上狂奔。
速度太快,疾风似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他甚至不敢张嘴,张开嘴便要吃个饱了!
之所以能踩着水狂奔,一来是刘赤亭可以将热息运转至双腿,二来是没了符箓压身,他的速度奇快,寻常快马远远比不上。
这次踏水而行,远比当时在江上追黑虬时间更长,刘赤亭第一次感觉到了体内热息逐渐干涸、无以为继。
但不知为何,他反而觉得这种感觉……极其舒畅!
月亮跌落山坡,也终于到了岸边。
秦秉脸色煞白,连骂人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哪里想得到,刘赤亭随手将他抛下,之后便在岸边演练拳法。
直到天幕完全亮了起来,彭泽水面泛起金灿灿的日光,刘赤亭终于是耗干了体内热息,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此时此刻,秦秉也终于能坐起来了。
这么久了,他也看出来端倪,那家伙是在逼着他自己到极限!
秦秉咧嘴一笑,之后打生打死是之后的事情,此时此刻,他想看看刘赤亭究竟能如何。
他并不知道刘赤亭那股子热息并非内力,只是以修炼真气的法子去教刘赤亭。
“耗干内力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寻常练功之时,你的每一处窍穴都会吸取内力,你要让那些窍穴,将私吞内力吐出来!只有一次次的吞吐,运行内力之时,才能更为流畅,内力才能更为精纯!我师父告诉我,这叫开穴。”
云海之上,一个未曾背剑的灰衣身影死死盯着下方。
若有个五境修士在此,定然看得出,这是周至圣阳神出窍,也是刚刚到此地而已。
因为他也想瞧上一瞧,铗山温养剑气的法子,与这横炼肉身开穴养真气的法子,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体修一样是靠着元炁修行,也是炼炁的一种。而这等横炼法子,如今天下,除却秦秉之外,恐再无他人了。
而此时,刘赤亭依旧在不断挥拳。
体内那条运转剑气河流之路,如今只剩下干枯河床,他的拳头再无剑气发出。
可周至圣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子奇怪气息,正在刘赤亭无意间的牵引之中,轰击着体内经络。
那股子气息……是星辰之力?不……不只是!
有些记载,他也只是在铗山藏书之中翻看过。
绝地天通之后,昆仑玉京镇守仙门,中土星宫庇佑人间!
梅山之上,周至圣猛地转头,皱眉问道:“丫头,那小子体内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