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大,该醒了,你都睡了十多天了。”
刘赤亭眼前一阵炫光,待他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身处一道山涧之中。
他赶忙转头巡视了一周,却没见到别的身影,也就探灵豹蹲在不远处。
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他记得自己被那藤蔓贯穿,之后稀里糊涂的好像进了个水底下的山洞。再然后……
他猛地低头,却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白衣,于是焦急问道:“她人呢?”
探灵豹轻声道:“帮大老大疗伤之后,已经走了。”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将心神沉入自身天地,却见高悬云上的六座阴宫,越发的凝实,黄庭宫中央那个石台之上,飞剑除夕悬停。
他再次睁开眼睛,面色极其复杂。
缓缓起身之后,老鬼长叹一声,呢喃道:“你小子,何德何能啊!降魔杵她拿走了,换了一根白玉簪给你,现在也是我的栖身之处。她带走了你找见的那身衣裳,别的什么都没动。”
刘赤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这是哪儿?”
探灵豹跳了过来,轻声道:“朝晕山边上,出来时就不在汤谷入口了。”
又灌下一口酒,刘赤亭起身踉跄了几步,坐在一边石头上,面色复杂。
脑海之中确实有梦一样的画面,可他不太敢想。
沉默了许久,终于问了句:“她结丹了?”
老鬼言道:“她炼化了龙珠,结成一枚前无古人的先天无极混沌丹,若是从前比不上你那个邓大哥,现如今绝不会弱多少。至于你,白捡了半数龙珠之气,你那六座阴宫应该凝实了许多吧?”
刘赤亭只能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似乎不太想再提这个,只能轻声问道:“现在是几月了?我得回去找玄阳。”
老鬼却道:“腊月吧,至于那麒麟,也不必找了,圣麒麟已经回了凤麟洲,九源宫那个洪不胜亲自来说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你虽然因祸得福,却也不算是福。一旦东窗事发,你将成为整个人间众矢之的,性命堪忧啊!”
刘赤亭苦涩一笑,又灌下一口酒,呢喃过后,摇头道:“生啊死的都是小事,我只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探灵豹没敢说话,老鬼也不再言语。
他刘赤亭将自己心思藏得很深,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过了许久,探灵豹又道:“清凫真君说,季长命手中有玄阳留下的东西,人在朝晕山。李道与成公尚安几人,还都在朝晕山。”
刘赤亭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起身往出走了几步,不知怎的,刘赤亭脚下一顿,猛地一回头。
恍惚之中,他瞧见有个姑娘穿着竹青长衫,踩着一双草鞋跨上白鹿。她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乘风而去。
刘赤亭转过身,御剑而起时,有几声咕噜声音,是有人狂灌几口酒水下肚。
不再少年的年轻人,不知不觉间就成了酒鬼。
以前常看书上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好像是这样。
同一时间,有个身骑白鹿的清冷女子,带着收的弟子已经出了瀛洲,正往西北方向去。
她又换上了一身白衣,脚腕又绑了最初的铃铛,只是头上多了一支发簪,不再赤脚,多了一双草鞋而已。
终于被放出来的莲生环抱双臂,抓着白鹿鬃毛,气鼓鼓的。
“丫头,等等。”
虞晓雪闻言,轻轻拍了拍胯下白鹿,让其稳稳停住,别把小女孩儿吵醒,随后才转身望去。
洪不胜凭空出现,望着眼前与之前天差地别的女子,摇了摇头,递出一枚龙符,叹道:“将其炼化,只要你家老祖不出山就无人能窥见你的变化。”
说罢转头就要离开,虞晓雪轻声问道:“前辈为何帮我?”
洪不胜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呢喃道:“帮我转告虞粟,我跟他还有一场架没打呢,三百年了,该打了,让他挑地方。”
说罢,洪不胜瞬间消失。
虞晓雪的师父,名为虞粟,她的娘亲叫虞粥。
抬手将那龙符炼化,虞晓雪面色依旧清冷,眼中却又多了几分疑惑。
将要启程了,她却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子明明没用动,可脚上的铃铛却一直在响。
她呢喃一句:“我没办法,抱歉。”
就这一句,她随后便转头,一路往北疾驰。
走着走着,大雪便迎面而来。
不止海上,今日整座瀛洲都被风雪覆盖,刚刚落在朝晕山下的刘赤亭,一样身陷风雪之中。
走到门房处,刘赤亭微微抱拳,轻声道:“烦劳传报一声,刘赤亭拜山。”
说话时,雪落在了脸上,一开始清冷冰凉,但人的脸是有温度的,等到雪花化成水,自脸颊滑落之时,水珠已经温暖了起来。
门房老者闻言,赶忙抱拳回礼:“刘道友快请,我们山主她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刘赤亭点了点头,脚下剑炁升腾,瞬息之间便落在了一处宅子门外。
依旧是大雪,宅子门户大开,一群年轻人坐在院中,淋雪一样。
最先转头的是徐放舟,他伤势已经好到差不多了。
见刘赤亭独自一人进门,他嘴唇一颤,二话不说便冲着刘赤亭屈膝。但膝盖即将落地之时,一股子剑炁将其生生托住。
“算了,你还是把膝盖给赵姑娘留下吧。”
说罢,他冲着众人抱拳:“诸位可还好?”
其实进门的一瞬间,刘赤亭就差距到了一个熟悉气息,于是说话时眼睛是盯着一个年轻人的。
李道抱拳回礼,沉声道:“虞姑娘没跟刘兄一起?”
刘赤亭摇了摇头,“她回师门了。成公兄,你身边那位道友,不给我介绍介绍?”
那人闻言,自己朝着刘赤亭抱拳,笑道:“在下曹三生,见过道友。”
刘赤亭一笑,其实传音说了句:“曹道友,于我而言,你我恩怨消了。”
闲聊几句,这才知道,寨黎寨柳已经回了生洲,说要用九死还魂草救人,等明年十洲武斗之时再请刘赤亭喝酒。
片刻之后,季长命与马希晴自后院走出,季长命手臂已经复原。
刘赤亭笑问道:“谁帮你接的手臂?”
季长命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枚玉简,呢喃道:“是来找玄阳的人,这是玄阳让我转交给你的,你……还好?”
李道笑着问道:“我也要启程返乡了,要不要先喝顿酒?”
刘赤亭是真没心情,于是摆了摆手,呢喃道:“下次,终究是要去炎洲的,李兄到时候是东道主,还少得了请客?”
顿了顿,“诸位,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进门不过一刻而已,三言两语,这就要走?
但大家都瞧见了刘赤亭好像心情不是太好,便也没有阻拦。
不过临走之前,马希晴问了句:“那个道理你打算什么时候讲?”
刘赤亭沉默之后,摇头道:“等等,先等等吧。那个,你们有时间了,回一趟中土吧,咱们毕竟不是真正无欲无求的神仙,你们都有爹娘的。”
我没有,在中土我好像就景猱一个朋友,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下山并未御剑,而是走的。酒葫芦的酒很快就见了底,刘赤亭有些无奈,却又察觉有人跟着,便轻声道:“姚山主有话要问吗?”
姚茶凭空出现,这会儿不是黑袍,就是一身墨绿长裙,个头儿不是太高,还是少女模样。
“徐放舟的生父死了。”
刘赤亭却道:“猜到了。”
姚茶一愣,“这都能猜到?”
此刻说话,倒是有些少女模样。
刘赤亭点了点头,轻声道:“得令牌得瀛洲,一个令牌没有那么大作用,肯定是他得到令牌献给什么人,之后才能主宰瀛洲。进了碧海的都活着出来了,其中还有九源宫主,他要是不死,背后之人岂不是要被供出来?”
姚茶又道:“那这汤谷之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就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刘赤亭又灌一口酒,可忘了葫芦已经空了。好在是姚茶递了一壶酒,并无奈一笑,“除夕哥哥怎么找个了个跟他一样的酒鬼?”
续上了,刘赤亭这才开口:“秦国的时候,始皇帝为了保护某些东西,宁愿将国运损耗殆尽也让徐福带着某样东西出海。明面上是找寻长生不死的仙药,实则是为了将这东西护送出海藏起来。蜃妖原本不知道这么多,他单纯想要吃人罢了。但碰上里面有火业,他被火业打死了。之后到了汤谷,碧海是藏那东西最好的地方,于是看似是流放蜃妖一魂一魄,实则是将那枚令牌丢入了碧海。邓大哥是知道了令牌存在,怕蜃妖借海河化龙开门,这才一剑将河流改道的吧?”
姚茶闻言,深吸一口气,呢喃道:“都对,但有件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三处交换碧海令的地方,其实是宋凉的设计,他要以此把控蜃妖。千算万算,没算到碧海有龙珠而已。”
刘赤亭点头道:“人算不如天算,许多互不相干的算计纠缠在了一起,反而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茶笑了笑,又说道:“虞姑娘是个好姑娘,你……”
话未说完便被刘赤亭打断,“姚山主要是想看看邓大哥,可以去中土找吴国徐知诰,让他告诉你景猱下落,景猱知道邓大哥埋在哪里,就在他曾剿匪的后山山巅。”
未曾想姚茶笑了笑,摇头道:“不了。”
刘赤亭疑惑转头,却听见姚茶说道:“他说他会来找我,我相信他,我要等着!”
说话时,已经到了山下。
姚茶一抬头,皱眉道:“找你的?”
刘赤亭转头望去,古梁认识,另一个不认识。
他疑惑道:“什么事?”
古梁赶忙摆手,“不是我啊!这家伙非要找你麻烦的。”
姚茶双眼一眯,“我来?”
刘赤亭摇头道:“不用,姚山主当真要一直等?可是你知道……”
姚茶摇了摇头:“除夕哥哥说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等着响动。”
说罢便走出山门,朝着西边去。
本不想搭理那黑衣人的,可那人偏偏说了句:“怎么?陪在身边的女子走了,就这般失魂落魄?就你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值得潇潇小姐牵挂?”
罗攸此话一出,古梁倒是没反驳,反倒是笑盈盈望向刘赤亭,也想知道他会如何。
刘赤亭脚下顿了顿,长舒一口气,心念一动,一股子炽热剑罡狂涌而出,罗攸上方的飞雪瞬间融化,有数百道剑影从天而降,生生绕了他们一圈儿。
他沉默片刻,呢喃道:“值不值得是我们的事情,即便不值得,也轮不到你们管。”
罗攸还要开口,却发现一把飞剑直愣愣抵在其眉心。
古梁笑意不止,这家伙进步神速啊!照妹妹说的,他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修行三年不到,已经三境巅峰了?光是这锋锐且古怪的元炁,真要出手,四境而已的罗攸死了两次得有了。
这是在碧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了吧?
眼看刘赤亭将要走远,古梁赶忙喊了声:“小子,我看好你啊!”
刘赤亭收回除夕,并未多言,御剑离去而已。
云海之上,刘赤亭深吸了一口气。
“老鬼啊,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总不能推脱说那是一场梦吧?”
老鬼嗤笑一声:“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非她分给你的那部分龙珠气息,你想像刚才一样操控那么多道剑炁,且得好好再修炼两年呢。”
刘赤亭苦涩一笑:“可我与人有约在前,我失约了啊!”
老鬼无奈道:“你不说不就行了,这事儿又没几个人知道。”
刘赤亭摇了摇头,呢喃道:“不……不行,一定要说的。”
就像洪不胜所说,不久之后,我刘赤亭终究要成为众矢之的被玉京门追杀至死的。难不成我不说,到日后让天下人说?
飞雪之中,刘赤亭又灌下一口酒。
出海之时,他还是少年模样少年身,未曾想一年而已,便不是少年了。
“去观海城吧,之后……咱们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