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明待天明,待到天明盼雨停。向东行,向西行,东南西北都不行。”
天色微亮,刘赤亭正在院中走拳,门外却传来这么两句,挺有意思的。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昨日那个小姑娘端着个大盘子,给屋里几个外乡人过早来了。小姑娘身边有个拄杖老者,发须皆白,昨日就能瞧出来,他威望极高。
刘赤亭见人进来,便收了拳头,笑道:“这两句唱得挺好玩儿的。”
老人一笑,摆手道:“我小时候哼唱的也是这个,也没个名儿,我们自己个儿管它叫闲篇。天明、雨停、风静、波平。盼来盼去,好像总没个够。人嘛,不在风里就在雨里,不在晴天就在雨天嘛!向东走了会觉得去西边是不是好些?向北了,又后悔当初为何不朝南行?来来往往这一生,东南西北都不行!”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这话说得真不错。”
老人一笑,指着小姑娘放在屋檐下的吃食,轻声道:“粗茶淡饭,莫要嫌弃。天马上就亮了,那日来的三位外乡人多半是要回来的,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儿,带着我们后辈走,像我们这些个老东西,无需理会,我们得陪着火爷。”
虞晓雪推开门走出来,走过去捡起一只窝头,问道:“那个火爷,很好吗?”
老者点了点头,“我们这小镇百姓,祖祖辈辈都供奉火爷的,其实是叫火业,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火爷。我小时候我爷爷就说了,火爷守着咱们这个镇子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他从来不跟我们要什么,却从来把我们当成自家孩子。可以说啊,但凡是在这小镇里长大的,往上倒不知几百年开始,所有人都是火爷看着长大的。”
听完之后,虞晓雪便望向了刘赤亭。
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若憋着以人之血肉修炼,多少年来每年只要一个人都早就够了,何必大费周章布设这等子母咒呢?
虽然没说话,但刘赤亭读懂了虞晓雪的眼神。
可是,我确确实实瞧见了那道母印,也发现了他在扯谎。
他若真是仙子姐姐的契约神兽,仙子姐姐身死道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此地百姓对那位火爷,风评又是确确实实的好。
也是此时,那个小姑娘闷闷不乐嘟囔一句:“火爷要死了,他要是能一直活着,该多好?”
季长命也推开门户走来,“刘赤亭,我想了一夜,不是太对。”
刘赤亭略显疑惑,“如何不对?”
季长命沉声道:“不知道,我觉得还是谨慎些吧,一样一样来。”
此时虞晓雪以心声说道:“可以不着急,先等等,先把欺负人的那个家伙处理了,火麒麟之事……等等,等到月食之夜。反正你已经将那张水官解厄贴在了洞穴之中,一旦那火麒麟要使坏,立即祭出符箓,我出手拦他。”
被这么七嘴八舌一说,刘赤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说实话,挨打挨骂被人笑话,都是小事。独独事实如何,最为紧要。
刘赤亭转头望向那处火山,突然笑了笑,道:“一关一关过吧,咱们现在这里,等那人来。”
顿了顿,刘赤亭用只有虞晓雪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长记性了,一码是一码。只是……你说,那个斩了季长命手臂的人,真的只是图一枚火髓?仅仅为了一枚火髓就要将此地百姓屠杀殆尽?”
照理说,能带着两个观景修士做护卫的,起码不是只拥有一位金丹修士的势力。一流山门,会缺一枚寻常火髓么?五行属性的至宝在海外不难找寻,只是贵而已。
虞晓雪啃着窝窝头,以心声答复:“我发现你想事情,过于细了,其实没那么复杂。你考虑那么多的原因是你修为不够,无法把控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有我在,金丹之下,我不觉得我比邓除夕弱多少,他能随手斩金丹,我也能。最起码此时此刻你不需要想那么多,等到日后你独行之时,遇上了不可力敌的事,再去想这么多吧。”
刘赤亭幽幽一叹,谁说不是呢?我要有个五境修为,我才懒得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等到马希晴出来之时,天色已然大亮。
刘赤亭就坐在院中,静静等候季长命口中的小王八蛋。
天上日头东升已久,此刻都快大日中天了,依旧没能等到那个劳什子小王八蛋。
马希晴望着天幕,皱眉道:“怎么回事?莫不是不来了?”
刘赤亭灌下一口酒,也有些疑惑,难道真的不来了?
正此时,心湖之中,那位火爷的声音传来了。
“圣祖还没有苏醒吗?”
刘赤亭回头看了一眼,答复道:“还没有,那枚火焰石尚未被吸取干净。”
山巅火窟之中,火麒麟喘着粗气,沉声道:“圣祖一旦苏醒,立刻将他带来,我快不行了。”
刘赤亭抿了一口酒,疑惑道:“前辈这是怎么啦?不至于吧?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只是心有疑惑。此地百姓大多手臂上有火焰印记,他们说他们是刑徒之后,月食之日,他们必死无疑。”
火业闻言,笑着答复:“这处小镇的百姓,当年是犯了些罪过,被派来此地服刑。身上火焰印记,算是一种咒印,成年之后便会出现。依照当年设想,碧海开门,刑徒死尽。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为碧海开门提供动力。”
刘赤亭将信将疑,说话却是一副信以为真的赶紧。
“原来如此,可祖先是刑徒,与后代无关吧?难道碧海开门,就要他们死?”
火业答复一句:“这是碧海第一次开门,若是从前,他们必死无疑,现在不用了。罢了,别问这么多,等圣祖苏醒之后立刻带他来,剩下的到时再与你详说。”
声音戛然而止,刘赤亭回头望了一眼虞晓雪,沉声道:“等玄阳醒了,你……”
虞晓雪淡然道:“我一同去。”
话锋一转,她望着天幕,沉声道:“我看那个人怕是不会来了。”
直到月亮爬上了天幕,小镇之中依旧没有外人来。
季长命骂了半天街了,“这小王八蛋!说好了要来,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反观马希晴,望着季长命空荡荡的袖子,眼中直泛泪花。
“还以为能借虞姑娘的手给你报仇呢。”
但刘赤亭越想越不对劲,自己是稀里糊涂来这儿的,绝不可能被人算计。因为在得到那份舆图之前,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来这个地方。
他灌下一口酒,刚要开口,心湖之中,猛地传来一道声音:“主人,你还好吗?”
刘赤亭猛地起身,将季长命一把扒拉开,蛮牛似的冲入屋子里。
当间桌子上,有个巴掌大小的小家伙,头生鹿角,一身鳞片。
刘赤亭瞧见玄阳之时,没忍住乐了出了。
“怎么又变小了?”
探灵豹嗖的一声钻出来,“玄阳老大!你可终于活……”
话未说完,刘赤亭随手一抬便将其丢了出去。
玄阳眨了眨眼,笑着答复:“随时可以变大的,不过主人,我好像感觉到了我同族的气息了。”
说着,他一步跳上刘赤亭肩头,就跟从前似的,懒洋洋地趴下了,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这家伙还真是随主人,自己的事情从来这么淡然。
此刻天色微微放亮,刘赤亭才往外看了一眼,心中便传来那位火爷的声音。
“小子,快将圣祖带来!”
刘赤亭面色凝重,并未答复,而是对着玄阳说道:“你感觉得对,的确有你的同族,是个火麒麟。是他给的火焰石,你吸收之后才得以苏醒的。”
玄阳靠在刘赤亭脖子上,疑惑道:“主人不相信他?”
刘赤亭嘴角一挑,久违的感觉。
“还得是你啊!”
玄阳又道:“为什么?”
刘赤亭摇了摇头,“也不是说不相信,只是被人坑多了,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他说你是麒麟族的圣祖,他有法子助你恢复记忆,但是得我带着你去找他。去与不去,你来决定。”
玄阳干笑一声,嘀咕道:“主人不怪我把那个小家伙藏起来?当时它跟我说,他要是被人带走,肯定活得很凄惨,我一时心软,便……”
说话之时,玄阳瞧见了刘赤亭头顶的漆黑发簪。
此刻刘赤亭笑着答复:“不要紧,探灵豹帮了不少忙呢。”
玄阳却以心声说道:“主人,你这个发簪,不太对。”
怎的一股子魂灵气息,探灵豹的知觉多灵敏,他难道感觉不到?
“你在做什么?快些带圣祖来!”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玄阳,你来决定。”
小家伙笑了笑,翻身而起,一个纵身跳到了地上。
此刻屋子大门正开,他迈开四足,往前缓缓走去。
就在出门的一瞬间,烈焰升腾而起,一头堪比驼鹿大小的麒麟凭空出现。
与那火麒麟有所不同,玄阳的火光隐藏在鳞片之下,比之火业的暗红火焰,要显得阳刚不少。
“火爷?是火爷吗?”
不远处靠在墙边的老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
玄阳甩了甩脑袋,转头望去,张嘴即是人言:“我不是,你认错了。”
马希晴嘴角抽搐不止,她拉着季长命仅剩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当时咱们见着的那个毛驴儿啊?”
季长命苦笑不已,“必然是了。”
他不认识这是什么神兽,可光是这股子气息,足够吓死人了。
玄阳又转头往山巅望去,笑道:“主人,走吧?”
刘赤亭一步跃出,翻身骑上玄阳,随后看向虞晓雪,问道:“好了吗?”
虞晓雪气笑不已,翻手掏出一只白玉雕琢的鹿抛出,只见一阵清冷光华溢出,地上便多了一头白鹿。
虞晓雪瞬身而起,骑了上去。
“就你有坐骑?”
玄阳一眨眼,心说这不是那劳什子圣女么?之前不是冷冰冰的么?现在是怎么回事?主人怎么跟她在一起呢?
实在是没忍住,玄阳干笑一声,问道:“主人,她是怎么回事?”
刘赤亭叹道:“上次她不是帮我拦了一尾巴么?后来为了救她,稀里糊涂的与她神魂相连了。”
玄阳一愣,回过神后便有些幸灾乐祸了。
“这事儿要是被女主人知道,主人啊……”
刘赤亭黑着脸,沉声道:“那你就得管住嘴!你要是敢乱说,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山巅处。
望着里头汹涌岩浆,刘赤亭轻轻拍了拍玄阳后背,问道:“对你来说不是事儿吧?”
玄阳一马当先冲入其中,在他进入的一瞬间,下方火焰竟是相继蛰伏,根本不敢随意喷涌。简直就像是孩子瞧见了大人。
虞晓雪深吸一口气,骑着白鹿先行进入那处洞穴。
麒麟一族皆通晓五行,但最为擅长的,还是风、水、火、雷四种。这个玄阳,明显是集四类之长,怪不得被称为圣祖。
落下之后,虞晓雪收回白鹿,以心声问道:“这麒麟你是自何处得来的?”
刘赤亭翻身下来,只回复了一句:“是帮我重修河车路的前辈给我的,当时我不知道是麒麟,我也没见过麒麟。”
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倒要看看你刘赤亭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就在此时,一道老迈声音传来,是带着哭腔的。
“圣祖!真是圣祖!没想到我火业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圣祖啊!”
玄阳闻言,也不知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凝重。
“火业……火业……主人,这个名字,我好熟悉。”
一些混乱且驳杂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玄阳只觉得头大如斗,不自觉地便朝着里面狂奔而去。
刘赤亭赶忙跟上,同时与虞晓雪道:“若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动手。”
可等到他追上去,却见玄阳站在石台之上,怔怔望着火业。
“火业?”
刘赤亭有些惊讶,“你认得他?”
玄阳摇了摇头:“不认得,只是不知为何,脑中有这个名字。”
虞晓雪缓步上前,询问道:“你丢失了记忆吗?”
玄阳再次摇头,“我也不知道。”
火业猛地转头望向石柱中间的火焰印记,他先是一怔,随即便苦笑了起来。
“来不及了,圣祖,我死之后你将我的神元炼化,现在来不及帮你想起一切了,只能……让你修为恢复几分。”
话锋一转,他缓缓爬出火潭,面向刘赤亭,沉声道:“圣祖不能进入碧海,待开门之后,你们自行进去,圣祖在此地修行即可。另外,帮我转告宫主,火业幸不辱命。”
刘赤亭眉头皱起,以心声对玄阳说道:“替我问他,是真不知道星宫覆灭吗?”
玄阳原话递出,半截儿身子已经钻出洞窟的火业,突然顿住了。
“圣……圣祖,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小镇上方笼罩了一阵雾气,透过雾气分明瞧得见,天上月亮,好似正被什么蚕食,已经少了一个角了。
小镇中,那些手臂印有火焰印记的人,尽数抬头望去。
刑期,总算是到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