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散尽,站在兄妹二人身前的,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寸书院院长,百里放!
然而被切去小指的公叔羽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是色厉内荏道:
“姜国举国上下,三百年无一金丹,百里疯子,你当真要挑衅我们大齐?”
“金丹?怎么,公叔同敢来和我比划比划?”
紫府巅峰的剑修气息释放,百里放头发已有些花白,此时无风自起,带着一股冲天的狂傲。
公叔羽默然,带着动弹不得的玄孙冲天而起,转眼就在夜幕中消失不见。
百里放此时才将气势收起,连忙跑到莫风身旁查看情况:
“不愧是我百里放的徒弟,惹祸的能力比起为师当年不遑多让。”
莫风吃力地抬起头想要辩解,但周身的剧痛却让他的五官拧成一团,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玄经的疯狂运转,远远超出了经脉所能承担的极限,此时莫风的身体,没有一处不是剧痛。
然而北斗无生针的效果这才过去,更加猛烈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漫过了莫风的血肉大堤。
丹田金海暗淡,肉身碎裂,这一次所受的伤,远比在幽玄处境中战金鬃吼时更甚。
意识甚至都开始模糊,莫风只感觉自己像是黑夜中一抹无助的烛火,再加一缕微风便要熄灭。
莫雪歌心疼得落下泪来,双手也不知放到何处,只是不断捋着莫风额前乱发,怕哥哥就这么一睡不醒。
用最后一缕神识之力将炽雨从穴道中逼出,他口中喃喃了一声:“酒……”
“罢了,老子今天刚搞到的好酒,便宜你小子了。”
美酒入喉,终于补上了金纸的最后一块暗淡。
莫风靠在莫雪歌大腿上,强行用双手掰正错位的骨骼,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好汉子,我辈剑修皆当如此!”
看莫风如此动作,百里放不住称赞,小柔绫做得好啊,这个徒弟……
他只能说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
莫风正从储物袋中掏出丹药,用力半天都未曾送进口中。
莫雪歌连忙结果,纤纤素手将丹药送进莫风唇齿间。
咽了几粒回春丹下去,他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红润,嗤笑一声:
“老家伙,谁和你是同辈……”
“呦呵,这个时候还和师父嘴硬,要不是看你伤得重,高低拿你的剑抽你屁股!”
百里放笑骂道,徒儿这目无尊长的样子都像极了自己,越看越是喜欢。
直到莫风能踉跄着站起,百里放才用自己的剑载着兄妹二人,自己凌空而行,飞入一处不起眼的民居。
“哑巴,帮老子救个人!”一进院门,百里放就毫无形象地大喊。
说罢提起酒葫芦就要豪饮,没想到只倒出几滴,连忙用舌头舔了个干净,意犹未尽。
“死醉鬼,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找我,还是为了救人。”
熟悉的女声传出,正是哑琴。那声音中带着几分嗔怪和不近人情,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欣喜。
屋门无声洞开,莫雪歌便连忙将莫风扶了进去。
“哑巴,这我徒弟,今天和人好勇斗狠,伤得有点重,烦请救他一救。”
百里放虽说是半步金丹的大修,但此时却没有一点前辈高人的模样,只是挠了挠头,似是不好意思。
“百里放,这么多年过去,你真是一点没变,”哑琴闭目,良久才回应道,“还是那么拧巴。”
“怎么,还非要我说‘请长歌门门主琴语弦出手,救在下劣徒一命’?”
百里放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一反方才的洒脱不羁。
“长歌门早就没了,走不出来的是百里放,不是哑琴。”
哑琴轻叹一口气,然后眸光落在莫雪歌身上:“救他可以,你得跟我学琴。”
莫雪歌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点头应下。
在哑琴的示意之下,莫风盘膝入定,而后清泉流响般的琴音,挟着蒸蔚的云气将莫风包裹其中。
从外面看,他整个人仿佛处在一个云气构成的大茧之中。
而莫风自己却感觉,这神妙的云气仿佛熨斗一般,熨过自己三万六千个毛孔,将周身经脉都捋得服服帖帖。
待最后一缕琴音散尽,云气也尽数钻进了莫风体内。
现在除了沾血的衣物,已经看不出莫风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战。
“多谢前辈。”莫风起身恭敬行礼。
“你是我徒儿的哥哥,又是……那人的徒弟,算不了什么,”
哑琴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困倦,“你回去吧……你留下,以后跟我学琴。”
莫雪歌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师父”,又看了看哥哥。
眉目之间的不舍,像是藏了千山万水。
莫风则是轻轻抱了一下,然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雪想和哥哥一起面对,那要好好努力修行。”
“更何况……呆在哑琴前辈身边,比在我身边更加安全。”
若不是百里放突然出现,他兄妹二人怕不是要交代在绚煌城了。
莫风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的修为低微和无能。
说罢朝着哑琴深深鞠了一躬,他便转身出了屋子。只怕再多看上一眼,自己便会改了主意。
百里放毫无形象地坐在院子中央,月光洒在脸上,凭空生出几分落寞来。
不知他又从何处沽了酒,把葫芦对了对月,然后便是豪饮。
莫风走到他身旁坐下,迟疑一瞬:“师父……”
“休要多言,先陪老子喝个痛快!”
百里放从储物袋中甩出数个酒坛,仔细一看,却都是些凡间美酒。
莫风拍开一个泥封,与酒葫芦碰了碰,两人相视一笑,都仰头大灌起来。
直到将所有的酒坛都摔碎在地上,百里放才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你小子……是真合老子的胃口。”
“我等修剑之人,不皆应如此潇洒恣意?”
“仗剑天涯载酒行,落霞弦断无人听。”
百里放撩开遮住自己看月亮的几绺华发,整个人流淌着数不尽的落魄和沧桑,
“百年逍遥三尺梦,只留长歌凉薄名。”
他看着手中的酒葫芦,自嘲地笑起来:
“潇洒恣意……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