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手掌轻拍栏杆,白启登高举目远眺,怒云江上已经是火光冲天,气机激荡。
阵阵闷雷席卷八方,宛若怒涛高高扬起,荡开肉眼可见的层层涟漪。
“难怪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白启眯起眼睛,五指虚虚一抓,拿住宛若实质的粘稠气流,从中感应到一股股骇然波动。
“这么多位大圆满的顶尖宗师,精气狼烟摇天撼地,足够把半条怒云江掀个底朝天了。
我要是敢凑热闹,说不得被余波震死。”
他认真数了数,那艘龙牙大舰至少有四五尊周天采气大圆满的顶尖宗师。
除开四逆教的三大高手,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刺客,将那位手持圣旨而来的龙庭道官弄得很是狼狈。
“瞅着武功路数,隐隐觉着眼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样。”
白启目力极佳,毕竟每天勤练心意把,再加上洞开眼识,纵然与怒云江相隔十几里远,但居高临下瞻望过去,也能看清楚战场变化。
“莫非……师父和师爷联手了?”
白七爷脑筋转得飞快,很快就猜到正确答案。
尽管宁海禅早已把武功招式练到骨子里头,武学修为臻至化境。
可白启进过祖师堂,曾经领教过七代祖师和师父的混合双打,又修行钻研通文馆三大真功当中的《十龙十象镇狱功》。
委实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那个抡狼牙棒的,明显就是师父,天人纵、明王怒、阴阳捶……师父用得如火纯情,完全看不出半分痕迹。
师爷亦是老辣,掩盖气机,藏得极深,没有丝毫破绽。”
白启不由地感慨,师父、师爷個个手段厉害,身怀绝技。
自个儿想要接过通文馆的掌门位子,从此当家做主,发号施令,恐怕不容易。
“圣子,怎么除却咱们,还有其他高手!”
无垢经大为意外。
刺杀皇天上使,龙庭道官,此乃泼天大罪。
神京中枢必定震动,从严追查。
到时候,海捕文书发到各地,像五方帝宫、观星楼那等道宗都要配合办案。
若没有遮蔽天机,潜形隐迹的通天本事,不出数月就会被逼到走投无路。
故而,赤县神州始终保持活跃的逆寇乱贼,要么大有来头,传承非凡,挡得下观星楼的科仪大醮,占卜掐算;要么手握重器,隐居世外,极少踏足龙庭统辖的万方疆域。
“龙庭窃居高位四百年,剽取灵机,盘剥众生,倒行逆施,不得人心。
天下豪杰如过江之鲫,并非谁都愿意被骑在脑袋上。
冒出一两个怀揣除贼之心的好汉,不足为奇。”
白启语气淡淡,好似波澜不惊。
“不愧是我教圣子,说话水平足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了。”
无垢经由衷赞道。
向来都是龙庭将四逆教称作逆贼乱党,可经过白启这一番话,神京中枢那帮家伙反倒更像奸邪巨恶。
“经书大哥,据闻你有飞遁虚空,破开禁制之能。
稍后这尊鬼仙身殒,就看你大显神通了。”
白启目光沉静,一尊鬼仙所淬炼出来的晶莹念头堪称道修宝药。
倘若能够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四境之前都无需灵机滋养。
“又可以继续窝在黑河县了。”
白七爷颇为期待,旁人攀附寻到门路,从郡城到府城,乃至于迈向神京中枢,皆是为了更上层的晋升之路,以及更充足的外物资粮。
“外边天地广大,盘龙卧虎,不晓得藏着多少老怪物。
像我这种盖世奇才,自然要等到神功大成才出山。
否则落得师父那样的下场,整天被以大欺小,只能靠打闷棍下毒找回场子,多憋屈!”
“圣子请放心。只等风仇子一死,我就施展挪移**,追索擒拿念头,保准让他无处可逃。”
无垢经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作为皮魔王的传承,它没少干过这种事儿。
“经书大哥办事,我素来很放心。”
白启轻飘飘夸了一句,旋即很有韵律的轻拍栏杆:
“可惜,皇天上使不清楚,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怒云江义海郡,往后应该改名换姓了。”
三阳教、四逆教、子午剑宗,连带着道官衙门那边,统统都被自己打通了。
白七爷的名号朝外报出去,谁不卖几分薄面?
“一年有余,已是纵横义海,再容我三五载,赤县神州也能任遨游了。”
白启手掌压住栏杆,目光炯炯望向茫茫夜色中的滔滔江水。
原本属于黑河县打渔人,那点儿无法抹去的谨小慎微,终是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少年郎的万丈雄心与凌霄之志,恰如拨云见月。
明澈光华,遍照心海!
……
……
“咦。”
作壁上观的莫天胜眉毛挑起,目光从下方移开,落向凭栏而立的白启身上。
“不愧是小道子,观宗师气机交锋,鬼仙困兽之斗,也能心有所悟。”
这位由龙剑抚掌一笑,极为欣慰,对于上宗真传来说,提升修为的法子众多。
吞服奇珍宝药,亦或者经受灵机洗涤灌顶……只要舍得下本钱,再愚笨的货色也能往上走几步。
但道性坚深之人,却极为难得,几如从无穷砂砾里面寻觅真金美玉,当真千难万难,全凭缘法。
“风仇子一死,子午剑宗便没有啥阻碍了,等到谈拢后,收下小道子。
栽培个七八载,就能学寇师兄当年,将神京鸾台那帮子独占鳌头的骄子,挨个拾掇一遍。”
莫天胜嘴角上扬,低头念叨:
“通文馆,小门小户的,应该不难磋商。”
他手指轻叩,目光再次闪烁,俯视被七尊四练宗师团团包围的风仇子。
后者神魂念头再次聚拢,削减到十丈左右的巍峨法身宛若山岳耸立,看样子像是要一人独斗众多高手。
“逆贼!统统都是逆贼!”
风仇子声如洪钟,怒斥齐聚龙牙大舰的条条黑影。
“纣绝大人功参造化,尔等犯上作乱,一个个都难逃法网!”
宁海禅浑然不在意,这种小麻烦交给老秋处理就行了。
身为观星楼的真传,秋长天很擅长钻龙庭的空子。
他目光跳动,扫过兀自出现的几个“同伙”。
东面是两尊还算看得过去的四练宗师,一个气血雄浑的半步神通,皆沾染那股惹人厌的浊潮味儿。
北面则冒出两个鬼鬼祟祟的剑修,好似有所顾忌,离得颇远。
双方各自占住一边,封住风仇子的退路。
“师父,他们这算不算半道摘桃子?”
宁海禅眼神泛冷,胸中杀意翻涌:
“你我可是累死累活打了好久,眼瞅着人头入袋,来了这些不识相的。
依我看,干脆一并埋了?”
“左右不过分润些鬼仙念头出去,你又不修道,干嘛计较。”
陈行呲了呲牙,孽徒杀性太重,完全不像他平素儒雅随和,与人为善。
反倒是阿七,更类自己。
“我徒弟不是修道么,想着给他攒点儿。”
宁海禅提着狼牙棒,好似真想斗一斗几大宗师,试一试堕身浊潮的邪魔手段。
“等他们落单再打闷棍,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干活。”
陈行好声好气劝说徒弟,不愿意节外生枝。
“头顶上还有个神通巨擘,拖得久了,兴许他就转变想法,打算替龙庭擒拿刺客立一大功。”
宁海禅略作思忖,感觉有理,旋即按下跃跃欲试的动手念头。
那条狼牙棒当空一砸,数十丈的虚空向下塌陷,强逼巍峨法身往后退避。
“此人!最可恶!”
风仇子气得咬牙切齿,他修成鬼仙,神魂具备虚实之变,无惧世间绝大多数的真功杀伐。
唯有神意相合,冥合法理的绝学招数,才可能伤到自己。
但这个抡着狼牙棒,瞅着像是淬体莽夫的家伙,竟能屡屡造成重创。
实在古怪!
风仇子一闪,十丈左右的巍峨法身如山岳移动,挟带滚滚风雷呼啸,撞向没怎么出手的陈行。
柿子要挑软的捏!
在场众多逆贼,八奇散人威胁最大,半步神通,武功绝顶。
像大威上师体魄强横,相传练成破碎金刚的坚固法体,能够力搏太古天龙。
摩云子走的是器修路数,手中藏着一卷《九岳真形覆山河图》,可以收摄万物。
这几个四逆教的成名高手,都不好对付!
至于藏在远处的那两个,剑气森森,搞不好是剑宗疯子等着捡漏。
以由龙剑莫天胜的修为本事,他若有心襄助,一只手就能灭尽所有逆贼!
至今毫无动静,便是表明态度。
“子午剑宗!也是乱党!”
风仇子暗暗记下,等他回到神京中枢,必然要在纣绝大人面前,狠狠告上一状。
念头闪烁,巍峨法身张开大手,法箓连转十次,几乎耗尽灵机。
一气大擒拿施展!
遮天蔽日的巨掌横空,磅礴气浪肆意横扫,粗如山峰的根根饱满指节光华交织,熠熠生辉,仿佛蕴含着玄奥自然的细密纹路。
“啧啧,五品道术!”
陈行衣衫猎猎,神色从容,区区鬼仙罢了,他做赤阳教主的时候没少杀过。
“欺负老人,人品卑劣,理当受死。”
改头换面的陈行呵呵一笑,扬拳迎上。
九条浑金铸造的真罡火龙覆盖全身,盘旋飞动,恍若一面坚不可摧的灿然石璧。
咚!
沛然音波炸裂长空,震耳欲聋的巨响传出数百里外,好似天公发怒。
庞然无匹的道官座驾被撕裂,宏伟华美的重重庙宇化为废墟,怒云江面如有一团硕大的蘑菇云缓缓升起。
“师父老当益壮!上次只打百拳,是我过低估师父的实力,下回切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宁海禅看得分明,陈行催动那招九龙合璧,硬生生顶住风仇子的一气大擒拿。
道术与气血相冲,宛若水火激荡,迸发可怖波动,差点引发天地异象!
“噗!”
陈行倒飞而出,砸穿龙牙大舰,过了许久,方才艰难地爬出。
他披头散发,用右手捂着胸口,好像受伤极为严重。
“师父果然人老成精,这时候都不忘以身诱敌,钓一波鱼。”
宁海禅心下暗想。
“这刺客……尚可入眼。挡下紫箓道官的全力一击,虽然遭受重创,但也值得夸耀了。”
大威上师微微颔首,对于陈行的横练功夫颇为欣赏。
如果换成他的话,大约只有四成的把握,能够毫发无伤接住一气大擒拿。
“何必再做困兽犹斗!”
摩云子头顶一卷玄奥古画,昂然笑道:
“风仇子,乖乖束手就擒吧!”
宁海禅和陈行分别破去这位皇天上使的道术手段,令其耗去大半灵机。
哪怕鬼仙神魂冥合虚空,可以吞吐方圆千里的灵机元气,一时半会也弥补不了巨大亏空。
“本官乃龙庭道官!岂会对贼子卑躬屈膝!”
风仇子那道巍峨法身再次缩小,变作常人般大。
冯虚御风,悬于半空。
终是有了几分上使威严。
“休要以为本官今夜必定葬身江水!龙庭治世四百余年,统御神州万方之地,凡杀道官者,定斩不饶!
这是太上皇的金口玉言!”
风仇子目光睥睨,哪怕接连受挫,这位紫箓道官仍旧怀着莫大底气,全然不惧周遭环伺的众多高手。
“焚我残魂,灭我顽心!
风仇子斗胆!请人皇笔!诛贼!”
一张金光闪耀的符箓,从风仇子神魂里头倏然蹿出。
当空转了三转,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与此同时,风仇子颗颗念头好似蜡油融化,顷刻就没了大半。
原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真实形体,亦如一缕青烟,极其淡薄。
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
“糟!”
“此人挟着‘神兵符箓’!”
“快走!”
摩云子、大威上师、八奇散人反应最快,俱是脸色大变,扭头就要遁逃。
“神兵符箓?”
自以为隐藏得颇好的淳于修疑惑。
“金箓道官才能被赐予的大符!能够唤动……玄奇神兵!”
江载月晓得厉害,不免心惊肉跳。
谁人掌驭玄奇神兵,谁人便是威压赤县神州的无上巨擘!
龙庭得执两口,一为“乾坤葫”,一为“人皇笔”。
谁也没有料到,风仇子一介紫箓道官,竟然藏着“神兵符箓”这等重宝!
“玄奇神兵……人皇笔!有勾销生死,削落寿数的可怖威能!”
陈行眼角突突跳动,赶忙唤出陈隐,见势不妙就准备带着宁海禅赶紧撤走。
每一口玄奇神兵,皆具备不可思议的“道”。
其如天规铁律,无法违逆。
众人或惶恐、或惊骇、或沉着之际,穹天似被划开。
仿佛老天爷手执如椽大笔,轻轻于画卷挥下!
直有一种劈开阴阳,造化无穷的浑厚道意!
怒云江上的众多宗师,无不感到背后发寒,泛起冷意。
下一刻,他们的性命似乎就要被勾销抹灭!
……
……
“弄这么大阵仗作甚!”
横亘虚空的剑气长河,一道目光流转孕育,旋即化为白发苍苍的衰朽人影。
正是子午剑宗的当代掌教,颜信。
只见他两指并拢,朝着横跨亿万里的那一笔点去。
大音希声!
沉沉死寂间,周遭光华瞬间一黯。
茫茫无穷的剑气长河好似断流,被斩成两截。
而那一笔,亦是如墨淡开,渐渐消散。
……
……
原阳观,今晚值夜的白明脑袋一沉。
眼前好似掠过剑光。
怒云江畔,白启眼皮轻轻跳着。
耳中好似响起剑声。
……
……
“师父,你看见没有?”
宁海禅挠挠头,那股黑云压城的窒息憋闷,恰如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什么?”
陈行皱眉。
“没啥。”
宁海禅摆摆手。
就在刚才。
他又听见七岁那年,初次在怒云江泅水时,所闻的剑吟。
可一转眼便散掉了。
难以辨别是真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