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你没事吧?”
白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
“区区小伤,无足挂齿……噗!”
陈行独坐在前厅大堂,还想强自硬撑,只不过他一开口,嘴角就逸散出大股血迹,瞬间浸透衣袍。
“哪个凶人动的手!居然重创师爷?义海郡果然不太平!还是黑河县更安稳!”
白启见状更加惊讶,四练宗师都被打成这副模样,对方什么来头?
莫非师爷招惹上哪尊神通巨擘?
亦或者,跟白阳教暗中牵扯的隐秘东窗事发了?
他暗暗思忖,顺便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
诸如紫芝养心丸、黑玉续筋膏之类,摆满圆桌,琳琅满目。
“师爷,郡城当中可有哪家医馆比较出名?我这里的丹药,品质大多普通,不一定能够对宗师起效。”
白启表现得颇为急切,宗师之身已非肉壳凡胎,寻常宝植灵药进到体内,顷刻就会被脏腑炼化,好似杯水倾入江河,很难掀起什么涟漪。
“徒孙莫慌,我体魄所受伤势并不重,只是瞧着狼狈,恨我年纪老迈,如果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只手就撂翻……噗!”
陈行心下宽慰,不禁感慨白启的孝顺,一边吐血一边道:
“相比肉壳耗损,我魂魄……有些衰竭,神智昏沉。”
难怪连我进门,师爷都未觉察!
原来是魂魄有伤!
难不成死对头是道修高人?
白启打开两瓶黑河县天鹰武馆的紫芝养心丸,送到陈行嘴边:
“师爷,这是五十年的紫灵芝熬炼而成!最能安神定魄,镇静平意,师爷先将就着用,稍后再找大夫郎中!”
“阿七有心了。”
陈行并未拒绝,深吸一口气,宛若长鲸吞海。
颗颗如龙眼般大的紫芝养心丸,接连不断被咽进腹内。
紧接着,五脏六腑仿佛座座铜钟撞响鸣动,迸发轰隆隆的动静!
四肢百骸蕴藏的滚滚气血,好像大磨盘,只是轻轻一碾,就将那股对三练武夫堪称雄厚的药性炼化!
“宗师之身,劲力时刻运转,宛若江河不息,几乎百毒不侵。
真好奇师父究竟怎么给对手下毒,活生生把一个四练气关的大高手麻翻?忒厉害了!”
看到师爷一股脑儿吞尽所有紫芝养心丸,白启不由地咂舌。
即便是他换血十次的极致体魄,一次也就服用**颗左右,再多便可能被“撑”到。
好似水缸装满,继续添加,只会充盈溢出,造成浪费。
可师爷打通体内周天循环,内外交融,神形神意冥合太虚,完全不受约束。
哪怕吞下一船药材,凭借脏腑如鼎,肉身如炉的强横机能,亦能完全消化殆尽。
甚至于很多剧毒之物甫一入腹,便被滚滚气血冲刷干净。
所以白启才觉疑惑,师父毒功得强到什么层次,才能让四练宗师栽跟头。
“我好些了,别请郎中大夫,省得叫你师奶担心。
四练宗师的肉壳、魂魄一旦受创,除非顶尖的天材地宝疗愈养护,不然只能依靠自身运功,缓慢平复。”
陈行抬手,阻止好徒孙寻医问诊:
“我这伤势算不了啥,精心调养個几天,大抵就能恢复。
况且,义海郡再厉害的医馆,也比不过挂着招牌的武行。
跌打损伤,断手断脚,中毒祛害……皆是武夫难以避免之事,我屋内有一瓶‘龙虎大丹’,你待会儿拿来,让我吞吃一枚。”
白启止住脚步,点头称是。
他撸起袖子,打来一盆清水。
将毛巾浸湿之后,仔细擦拭师爷满脸血污。
“都道打人不打脸!”
白启瞅着乌青的眼眶,心想道:
“师爷的对手,忒不讲武德了,打架专门朝脸上招呼,真是卑鄙无耻!”
伺候完昏昏沉沉,好似晕晕欲睡的师爷,他离开前厅大堂。
等到白启身影消失,陈行手肘弯曲撑在桌上,抵住脑袋,闭合的眼皮倏然睁开。
孽徒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居然实打实锤够一百拳,才肯罢休!
还好隔代的徒孙乖巧,懂得孝敬长辈!
陈行心绪复杂,他没料到宁海禅距离神通秘境那一关,已经那么近了。
四练周天采气,宛若登临长阶。
首先通过参悟真功根本图,进行炼窍、采煞、凝罡等等繁琐功夫。
直至灵肉彻底合一,寸寸血肉发生衍变,蕴含出属于本身的法理道则。
举手投足间,调动十方天地,几如自成一界。
陈行确实感到意外,离开义海郡,窝在黑河县的十年间,那个孽徒半只脚差不多跨过神通巨擘的门槛。
只差一份契机,或者说,一门临摹神魔的盖世绝学。
以宁海禅妖孽资质,以及惊人本事。
约莫有七成可能,引火烧身,打破虚空,成为真正的神通巨擘!
“败给那小子,倒也不算丢人。”
陈行垂首自嘲一笑,他以铁裆功为根本,推演出来的十二层九龙合壁,也未能挡住宁海禅一百拳。
可见这个孽徒之凶猛!
“最难能可贵的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这要给他知道我是赤阳教主,打算把阿七拐走当道子,兴许得被活活打死。”
陈行呲了呲牙,不知道该欣慰,亦或者伤怀。
他眉心陡然一震,跌坐于灵台的陈隐有气无力骂道:
“陈行,你个狗娘养的东西!连累本教主遭大难……你收的什么徒弟?简直是养虎为患!他那二十九拳,险些把本教主打得魂魄俱裂!换作肉身尚在,本教主定让他尝尝……三阳劫灭大手印的滋味!”
原本大袖飘飘,仙风道骨的陈隐神色委顿,好像打碎的瓷人。
能让最注重修养与静气的白阳教主爆粗口,可见这回被打得有多惨。
他生无可恋,垂头瘫坐灵台上,宛若被满载货物的大马车碾过上百遍,恨不得四仰八叉就此躺倒。
“皆是为了保住阿七这株好根苗!老陈,这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再说了,你我同源一体,伱骂娘,岂不是在骂自己。”
陈行努力安抚道。
宁海禅的百拳。
他独自扛了七十一拳,陈隐分担二十九拳。
看上去似乎陈行更吃亏。
但后者祭出了四练宗师的神形神意,威力劲增数十倍不止,而且专门奔着魂魄攻杀。
若非陈隐修持《未来无生星斗图》,九大命丛炼化在心神。
当真就要被打得魂魄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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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陈隐头痛欲裂,昏沉无比:
“以后,好徒孙……你分三天,我分三天!”
陈行装傻充愣,一拍脑袋:
“老陈,你且放心休养!阿七,由我照料!”
陈隐恨得咬牙切齿,正想再骂几句,却被一巴掌拍倒似的,倒头就睡。
“跟老夫斗,太嫩了!”
陈行抖了抖酸麻发胀的劳损筋骨,得意道:
“既用缓兵之计拖住孽徒,又摆平暗中觊觎阿七的陈隐,一举两得!些许小伤,又算什么!”
他耳朵一动,听见白启的脚步,精神焕发的样子再次变化,重新回到萎靡不振的颓态。
“师爷……这可是龙虎大丹?”
白启拔开药瓶塞子,轻嗅两下,体内气血就像被水流滋润的肥沃田地,顿时有种勃勃生机散发出来。
他颇为眼热想道:
“难怪都说,宗师所服的灵丹稀罕,唯独上宗道宗,以及龙庭才能赏赐。
我只吸了一口气,就已觉得不凡,更别说吞进肚子里了!”
陈行接过巴掌大的药瓶,从中倒出一枚铁胆也似的玩意儿,仿佛实心填充的圆润鸡蛋,表面浮现着火纹、水纹、风纹、雷纹,色泽淡金,煞是好看。
“四练要吃的丹药,唤作‘金丹’,分为‘九转’。
你看这枚龙虎大丹,丹衣上有四道纹路,成色上等,说明是‘四转’层次。”
陈行拿住丹丸,让好徒孙仔细端详:
“这种大丹,非是精通取坎填离的铅汞道士不能炼制,往往数年、甚至数十年,方能出一炉,价值千金亦不为过。”
他用三根手指用力一捏,把坚硬逾精钢的丹衣按碎,只听“喀嚓”一声清脆裂响,内里猛然涌出丝丝缕缕,极为浓郁的刺目精芒!
“这是?气?”
白启睁大双眼,他开了鼻识,嗅觉灵敏不说,更能辨认阴阳枯荣的流转变化。
陈行捏碎龙虎大丹,里头喷薄的光华交织,宛若云霞蒸腾开来,迅速地晕染逸散。
白启眸光大盛,捕捉本质,此乃一团团凝练的元气。
性质各有不同,有的炙热、有的柔顺、有的轻灵、有的威烈。
它们经过炼制,好像下药开方皆按照君臣佐使一样,彼此浑然相融。
“这就是金丹么?并非吞吃之物,而是炼气之用!”
白启感觉涨了见识,鼻尖忍不住一呼一吸,攫取一丝丝、一缕缕的纯粹元气。
肉壳蕴藏的雄浑气血霎时大壮,宛若江河倾泻,哗啦作响冲刷四肢百骸。
“我要炼化这枚龙虎大丹,不出十日,便能突破三练了。”
白启屏住呼吸,对着陈行道:
“师爷!你快些疗伤,我在门外把守,省得被打扰。”
陈行摇摇头:
“我这点儿伤势,这枚龙虎大丹用一半足够了。
阿七,剩下的,乃是为你准备!
好助你降伏体内脊柱大龙,摘取二练‘汞血银髓’圆满成就!”
白启愣了一下,转而推辞:
“徒孙哪能消受得起,四转金丹何其珍贵……”
陈行加重语气:
“阿七,你难得来一趟义海郡,又待不了多久。
这枚龙虎大丹虽然稀罕,可用在你身上值当得很。
待你突破三练,师爷有一桩很大的事儿,需要交代给你。”
白启暗想:
“该不会让我上白阳教的贼船吧?”
陈行催促道:
“速速炼化!这些元气,皆是铅汞道士费心采集,再借地火开炉,日夜熬炼,终年不熄,来之不易!
你胜在体魄坚固,气血雄厚,炼化这一丹的元气并不难!”
见到师爷坚持,白启思索片刻不再推让,开始摆出架势,站桩运功。
他体内那条大龙剧烈弹抖,一丝丝、一缕缕纯粹元气,好像被吞饮的道道霞光,涌向身姿挺拔的肉壳躯体。
“三练……就差不多了。破了皮关,至少受得住一根牛毛也似的细微剑气,不会被伐灭生机。”
陈行一边盯着徒孙,一边弥补着寸寸皲裂也似的高大肉身,他耳边好像又回荡宁海禅的声音:
“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孽徒啊孽徒,你好大的志气!”
……
……
“师父这些年,果然也长进了。”
怒云江畔,一叶轻舟顺流飘荡,那袭天青衣袍端坐其上,忍不住“嘶嘶”倒吸凉气:
“一百拳打完,手掌还怪疼嘞。
而今晓得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如此硬朗,我也放心了,下次……再尽孝心。”
宁海禅轻轻甩了甩震得发麻的五指,师父情愿被殴一百拳,也要留下阿七再待几日,足见自家徒弟出类拔萃。
“罢了,罢了,路是自己选的,道是自己行的,师父也难管。”
他随意拿起从陈行那里抢夺过来的钓竿,挂好饵料,抛进宽阔江面。
天色尚还早,不妨钓几条大鱼回去,让老刀打个汤。
只不过未等宁海禅坐定,整个江心似被巨剑斩开,分出大片波浪。
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兀自出现。
“宁海禅,终于等到你了。”
淳于修抬起头,雪白剑气于背后纵横飞扬,好似背生双翅,御风而行。
“我今日有些乏了,三息之内,你要愿意走人,我当无事发生。”
宁海禅持着钓竿,眼睛盯着一尾即将咬钩却被吓跑的红尾大鱼。
“放心,我淳于修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下作事。你鏖战一番,气力消耗良多,即便邀战胜了,也没甚意思。
宁海禅,我不会在四练气关停留多久,所以,这一战,必须抓紧。
时间、地点,皆由你选,如何?”
淳于修满心期待,他苦等整整十年,才盼来这一天。
昔日的一巴掌之仇,终于能够报了!
“好久没见过比我更能显圣的货色……我手还真有点痒了。”
宁海禅五指舒张,瞅着斗笠下淳于修那张脸,好像琢磨着怎么扇更痛快。
不过他似是想到什么,复又打消一巴掌拍瘪对方的干脆心思:
“淳于兄!不瞒你说,宁某行走江湖,交手无数,唯独对你念念不忘。
六月初八,朝天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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