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平易近人!”
白启忍不住感慨,转而开始琢磨,这位自称“万龙道人”的前辈,到底什么来头?
瞅着那条神魂散发的滚滚威势,应当在四境左右,不比坐镇义海郡的两位道官逊色。
放在哪里,都当得起一方高手的称呼与待遇。
“这座内景地叫万龙巢……”
白启想起师爷陈行最开始提过一嘴,万龙巢乃白阳圣地。
他当时并未注意,此刻再认真寻思。
片刻后,神魂胚胎陡然震荡,好似被惊了一跳:
“白阳?白阳教!师爷果真跟白阳教有交情!”
未等白启思索清楚,陈隐那条炽盛如日的灿然神魂,如同长虹经天倏然回转。
“拿着。”
这位自称万龙道人的前辈,很快就把另一大还丹的三味大药捉拿过来,随意呈到白启面前。
他仔细一看,白玉蟾乃一圆坨坨的金性光华,龙虎将则是巴掌大小,形似庆云的大团气流,重楼卫为一株长有七叶,顶上生花的奇草。
三者混同,各有神异。
经由水火合炼,便可以成一枚“泥丸金液大还丹”。
“万龙前辈在这座内景地来去自如,好似主人一般?说不定也是白阳教中人。
坏了,落进造反贼窝了!”
白启暗暗忖量,旋即略感头疼。
他并非惧怕龙庭威势,亦或者对由勋贵、宗门共同支撑的朝廷,存有什么耿耿忠心。
只不过造反逆贼的名头太大,稍微不慎走漏风声,很容易陷到人人喊打,与世皆敌的险境当中。
“我还想着从黑水河上岸,走到怒云江,坐一坐十三行的头把交椅,把阿弟送进道院做个生员,再供养修炼,当上光宗耀祖的道官老爷。
到时候咱们白家官商勾结,黑白两道,一手遮天……现在摇身一变,直接快进到成为造反大户,委实有些太突然了。”
白启心下一叹,他才借着白阳教余孽这把刀,整垮了古董行鲁家。
没想到自个儿师爷才是真正的白阳教“余孽”。
怪不得四逆教的周复澄被扣了一口罪证确凿的黑锅。
白阳教亲自操刀,哪会失手!
纵然不是余孽,也成余孽了!
白启再一联想,瞧着陈行跟这位前辈也不是头一回来往了。
搞不好,师爷还可能混了个高层位子,诸如什么堂主、舵主、护法之流。
“不知道师父与白阳教有没有牵扯干系?但依着师父的性子,多半不乐意弄这种扯旗造反,重整乾坤的麻烦事儿。”
白启猜测道。
“罢了,师爷在义海郡潜藏十年,也没暴露,可见龙庭道官的手段,亦不是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只要不拉我上贼船,一切好说。”
念头飞快闪烁,白启定下主意,他只想做白大老爷,努力捞钱勤奋修炼,好在赤县神州有一席之地。
至于振臂一呼推翻龙庭这等大事儿,即便压到自個儿的双肩,也未必扛得动。
“这小子怔什么?难不成被本教主此举感动到了?
不错,晓得惦念恩情,并非凉薄之辈……
陈行与他徒弟宁海禅,都是满腹坏水的阴险小人。
唯独白七郎真性情,实在有些出淤泥而不染,殊为难得。”
陈隐神魂跃动,望着白启的眼神浮现满意之色。
倘若他捉拿三味大药,送到白七郎手上,后者迫不及待就接过,这份心性反而不过关。
毕竟灵丹妙药再好,也只是外物,如果连小利都无法勘破,日后成就注定有限。
道艺修行与武夫不同。
道丧遗留的经典记载,曾有禅宗大德提问,如何成佛?
唯有四字,作为回答——降伏其心!
一语道尽修行真谛。
持戒守律、循规蹈矩,皆是约束人心之中,那头神通广大,桀骜不驯的心猿。
否则,就无法明见真性。
不止是禅宗有此解释,其他真统法脉也都提出过类似说法。
诸如,心者,人之神明,性着,天地之理。
修道的过程,乃以“己心”统御自身,再驾驭“天理”。
最终做到超脱世外,遨游大千,攫取神仙一般的大逍遥。
念头,神魂,一切都是“心”的映照。
正所谓,心性不过关,大道亦难求。
这才有许多道修前仆后继,投身浊潮。
因为尘世如同大染缸,心性贫弱,太过易染。
往往就被浊潮所迷,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再难回头。
“前辈,无功不受禄,小子平白得此珍贵大药,心里过意不去……”
白启并不知道,陈隐在短短一瞬就想了许多,他只是担心拿人手短,被绑上造反大户的贼船。
“利字当前,面对修道奇珍,却还能起推辞之念。很好,很好。”
陈隐颔首,更加坚定把这株好根苗拐到白阳一脉,免得让陈行匹夫教坏了。
“芸芸众生,多为易染之辈。白七郎,倒有几分不染之相。
合该入我门下,做个道子。”
对于白启是宁海禅徒弟这件事,陈隐颇感惋惜。
好比一块浑金璞玉落进泥泞,掩去异彩。
只有像自己这样会慧眼识英才的顶尖人物,才能亲手将其拾出,擦拭干净,重焕光芒。
“难道你没有听过,长者赐,不可辞?你我既有缘法,就别在意繁文缛节,收下便是。”
陈隐大手一挥,直接把三味大药打进白启的神魂念头,让其搬运水火好生炼化。
浅浅试探,发现这位万龙前辈并未有拉自己入教,做个什么香主的意思,白启松了一口气,自嘲道:
“人家道艺四境的大高手,什么天才没见过,哪能一眼相中我。”
白七爷随即盘坐,入定观照,安心搬运水火。
他那团神魂胚胎如今愈发茁壮,每每跃动都有种强劲之感。
颗颗念头不再晶莹剔透,而是呈现清浊二气盘旋萦绕,浑然一片。
随着白玉蟾、龙虎将、重楼卫三枚大药被水火炼化。
一股股精纯药性弥散于神魂内,宛若温热水流包裹住自身,暖洋洋的,十分舒畅。
“神魂通透,念头活泼,不知会孕育出何等的‘灵’来。”
陈隐法眼如炬,将白启看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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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主修功法是一门经字级,并未接触过法术、道术,心神极为坚固,毫无杂念,几如赤子之性……”
白阳教主好像藏家品鉴古玩,原本就很满意,而今更觉遂心。
百日抱胎一旦完成,神魂宛若婴孩出生。
因着修行法门的不同,呈现各种各样蕴含“性灵”的本我之相。
就像陈隐自己,神魂不加掩饰,便如一**日悬空,释放无穷尽的光与热
还有义海郡的那两位道官,冲虚子好似烈火腾腾,璇玑子宛若巨木长青。
这都是神魂性灵的外显。
“他若学我白阳一脉的《北冥斩我法》,神魂性灵应当就是一座瀚海,可惜了,现在还不能直接传授,免得露了行踪。
至于两大顶尖绝学,《未来无生星斗图》跟《三阳劫》,更不能教了。
龙庭那帮人,寻了本教主整整十载也未死心,观星楼、尔朱隆,乃至颜信匹夫,个个都虎视眈眈。”
陈隐负手而立,已经开始给自家钦定的白阳道子考虑后续。
当世道宗统一划分功法高低,拢共是诀、法、经、典四等。
但白阳教作为道丧之前就已存世的大教,哪里会搭理这一套。
赤阳一脉的《八部龙神火》,白阳一脉的《北冥斩我法》,青阳一脉的《大千降世录》。
都属于直指神通的顶尖传承。
任意一门大圆满,才可以被授予《未来无生星斗图》和《三阳劫》。
“陈行那厮,用三门真功弄出一个通文馆,收了一个宁海禅。
我也可以效仿,他是通文馆,我为玄天宗。
反正道丧之前的十大正宗,八百旁门,三千左道,本教主都门儿清。”
陈隐思量少顷,从中选出“玄天宗”作为幌子。
“就这门《明神真典》吧!包罗万象,与我教功法性质相似,方便以后转修!”
……
……
天光大亮。
白启睁开眼眸,他在万龙巢内景地修行一夜,搬运水火炼化六样宝药。
虽未成丹服用增长道行,但收获之大难以言喻。
原本形如虚影,极为单薄的神魂胚胎,已经壮大到一个极为真实,栩栩如生的夸张地步。
跨出茫茫虚空,回到屋内,顿时就有一股气流激荡,好似大风肆意吹刮,打在门窗啪啪作响。
哪怕置身于体外,没有香火庇护,也不觉得冰冷刺骨。
“等我突破道艺三境,游神聚念,估摸着直接就能夜游了。”
白启那条神魂宛如活人,念头陡然一散,回到自己的肉壳。
“夜游层次,与我以前在志怪话本里头,所看到的鬼神差不多。
可驾风去往千里之外,还能潜入他人梦中,给凡夫俗子托梦显圣,甚至跟女子神交,满足自己……当然了,这等下作之事,像我这种正人君子,绝不会做的。”
白启念及那位神秘莫测的万龙前辈交待,学他所在的玄天宗法门,必须持戒,不可淫邪,作乱害命,心思赶忙正了一正。
那门打入神魂,封在念头里面的《明神真典》。
所观想临摹的,乃是日月之相,修持“元阳”、“玄阴”二气。
以此作为根基,施展道术、法术。
“典字级的功法,拜入道宗也未必学得到手,万龙前辈真是大方。”
白启默默感慨,略作呼吸吞纳,运转气血劲力,将枯坐一夜的那点儿不适,悉数涤荡干净。
旋即起身,穿衣洗漱。
神魂大增之后,他五感好像更进一步,连屋外的虫鸣鸟叫,风吹草动,都感应得一清二楚。
“据说四练气关,要洞开人身窍穴,使得**凡胎渐渐变成媲美神魔圣佛之流的存在。
一夜修行,让我现在就有种开窍了的错觉,耳聪而目明,连带着心意把的第三识都水到渠成。”
白启推开门,步出屋子,鼻尖微动,诸般气味涌入其内。
并非以香、臭区分,而是阴阳流转交织,使得脑海内浮现那些草木、虫鸟的生发枯荣之态
“心意把里说,鼻识通肺,司理气息,能辨气性,可分宣降。
左右鼻腔,各为阴阳,蕴含着呼吸之妙……”
白启体会着鼻识洞开凝练之后的种种变化,最为明显的,就是呼吸。
更轻了,也更柔了。
如果用道经里的形容,便是“吐唯细细,纳唯绵绵”。
好像上辈子所听过的那句——“抟气至柔,能婴儿乎”。
“开了鼻识,对于武艺修行的帮助倒不算大,但每每呼吸,自然而然,吐阴而纳阳,这能够让我头脑时刻清醒,念头也不会杂乱。”
白启坐在庭院当中,静静地闭上双眼。
被神魂念头所映照的那棵大树,其生死枯荣浮现于心。
“六十七年的一棵老树。”
他又睁开,望向身后的水塘,还未放进鱼儿,只有水草与蜉蝣。
眼识敏锐捕捉到细微的虫卵,随即鼻识给出生死之期。
“三天。”
目光再掠过蜕皮的稚虫。
“两年半。”
稍大的成虫。
“一天。”
白启若有所思。
人身于天地,是否也像蜉蝣一样,几乎朝生而暮死?
他不再运转心意把,只保持鼻识似有若无的吐阴纳阳,一点一滴涤荡精神。
“五识已经开了三种,四部擒拿也练成一式杀招,估摸着初夏之前,就可以同时突破三练、三境了。”
白启耳边响起隆隆的闷雷,抬头一看,大清早就是阴云连绵,好似随时有一场瓢泼大雨。
“雨后正好钓鱼,来了义海郡好些天,还没在怒云江钓过鱼,太遗憾了。”
他的水性放在八百里黑水河,可谓来去自如,迅疾绝伦。
久而久之,踏浪都觉得没劲,不够自己撒欢。
如今见着广阔的怒云江,哪里忍得住。
“阿兄,门外有一顶轿子候着你,说是道官衙门派来迎接,请咱们做客。”
白启神游天外之际,白明穿过回廊步入院内。
“道官衙门……天才走到哪里,都是那么令人瞩目,真真苦恼。”
看到白明传话,白启掸了掸衣袍,洒然起身:
“阿弟,你想不想待在郡城,跟着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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