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相望,柠霜却被其勾住了心神,男子幽潭般的右瞳边缘映有米粒大小的红痕。
紧紧一道痕迹,便令她心跳愈发快速。
她的一位旧友也有这样的伤印,是他们有次游历时被狷英仙怪伤的,再长得像的人也模仿不来这个。
男子神色变化,由初至冷峻逐渐化为轻佻,他静静望着满目错愕的女子,任由她继续打量。
柠霜见他并不躲闪,也不言语,便在手心凝出一团温亮,抬于两人之间。
这道光亮足以让柠霜看清楚他宛如刀刻般的俊朗五官。
尽管对方一副轻佻神态,可那锋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喜怒易见的嘴角,都让她越发肯定。
面前的男子应该就是岑历仙境消失三百余年的宣柏上仙。
仙境诸多,但每个仙境所负责之事各有不同。
例如幻泽仙境,主修功德簿,以去往凡界救苦救难为己任,而岑历仙境主修平障,负责处理凡界以外的各种异端。
自从三百年前的某次任务之后,宣柏上仙便彻底失去了踪影。
他们两人算是旧识,曾经一起去雨池修习过术法。
宣柏没有失踪前,若逢两人皆无事,便会一纸飞信,约着游历某处或交谈饮酒。
柠霜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后,一旦回到仙境,就去问询和追踪他的情况。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凡界与他相逢。
可按理来说,他们仙境众生彼此是能感知到对方所属哪方的,而面前人的身体没有仙境灵息不说,还尽是恶灵独有的邪气。
有故人之姿却无故人之证。
柠霜不禁分外纠结。
“宣、宣柏上仙?”犹疑片刻,柠霜还是试探着轻声喊出他的名号。
“上仙?”男子好像听到不得了的称呼,扬起黑长的利眉笑道,“你清醒时喜欢说胡话?居然能看着我喊出上仙。”
柠霜随之皱眉,她也仍有特别多的疑惑啊。
但别的不说,若是将他视为“主上”,这言行会不会稀奇了些。
见柠霜无言,男子幻化出跟在他身边的追踪术法,看着她幽幽问道:“你平时都用这种小把戏追踪别人的吗?”
柠霜一怔,她总归不是什么三脚猫的功夫,竟被嘲讽成小把戏。
彼时少年开朗磊落,如今不仅透着一股邪魅劲头,还有够毒舌。
男子忽然走近一步,柠霜立即摆好相抗架势。
现在一切未知,她难以完全肯定他的身份。
但就算能力不敌,也不该束手就擒。
“你刚开始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难道长得像你的故人吗?”
男子微微倾身,压着声音说:“不过宣柏那种名字太土气,我叫殃,灾殃的殃。”
柠霜听着含义不吉的单字,不禁皱眉,思索后故意避而不谈,反问道:“既然早已发现术法,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找我?”
殃勾起唇角,轻笑一声说:“想知道?去别的地方吧,这里不太适合交谈。”
一种被引诱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柠霜也知晓此处不周全,况且她对他有太多疑问,于是点头应下。
不过出发前她特意悄悄留了个记号,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飞身至附近的镇上,夜色已深,家家户户关闭门窗,路上仅剩此起彼伏的虫鸣。
他们一个身穿及地黑袍,一个身穿血点白衣,若谁此刻走在路上,大抵会被吓丢魂。
走出几步,殃便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可有所属?”
无关紧要的问题,柠霜淡然回答道:“霜辰,不过是个四方游历、救苦救难的散仙,并无所属。”
殃侧身看她一眼:“霜辰只是代号,我想问的是你名字?说实话。”
柠霜怔愣地看回去,来此凡界因烁暝暂抛原名,不想他竟是第一个追问的。
等等。
他怎么就断定不是名字的?难道……
“柠霜。”
她给出回应,紧盯着观察殃的反应。
然而他只是垂眸记下,又直接拐到关键问题上:“柠霜,你还要继续追查吗?”
柠霜不解其意,答道:“自然要。”
“这么肯定?”殃停下脚步,抱着双臂看向她。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限制你的意思。”
话音刚落,殃便动起手来,宽大的黑袍随风扬起,两团黑气自掌心翻涌而出。
柠霜一见黑气,立即施法对抗,这才发现她竟连掐诀都做不到。
隐隐像是没有足够的法力,可又不完全是,一旦催动便有酸乏之感。
“你做了什么?”她不由得向殃发出质疑。
“与我无关。”殃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双手。
那两团黑气不依不饶地夹住柠霜,将她带起,跟随殃一起朝着其他方向而去。
柠霜心想不行,那边刚平息,就算留有记号,突然消失很久恐怕也得再起波澜。
况且,这个身份不明朗的人的意图难料,她得想办法先回去。
只好违心说:“好吧,我先答应你不追了。”
反正黑影们未到目的地,她暂时还不用过去。
不料对方颇为无赖地说:“答不答应,我都这么做。”
柠霜被他噎住。
既然说话无用,行动受限,眼下着急也只能等法力恢复恢复,再找时机另想办法逃脱。
本打算与他说话,再问问情况,结果对方带她到达一个宅院,给她扔进房间就离开了。
临走时倒是好心额外施法给她变了套新衣。
柠霜一夜无眠,第二日顶着薄薄的黑眼圈。
殃还诧异地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见柠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反倒开怀地笑了起来,也不解开术法,领着她去吃早点、听戏喝茶。
戏台子曲声铿锵,柠霜越想越觉得太不对劲,这个人如果是恶灵的小头领,怎么会这么对她?
难道就是宣柏在故意逗她?
毕竟很多年没见,性情改变,未尝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宣柏就好说,柠霜柔声与他商量道:“宣柏上仙,如果你是想逗我的话,就到这里吧,那边情况十分紧急,我不好突然消失太久,咱们再找机会详说你的事情。”
殃的眸色清亮,咧起嘴角说:“怎么回事,你应该清楚我是什么吧,竟还用那个土气的名字喊我?我和他就那么像?”
他顷刻凑近:“还是你脑袋有什么问题?”
“别闹了。”柠霜叹气,“这样,你不是喜欢吃药糕吗?这个我拿手,等回仙境一定给你做很多种,现在就让我回去吧。”
殃琢磨片刻,摇头道:“不,我现在就要吃。”